两株树相距约有四五米,两人隔空相望,小道上一头受伤的凶狠野猪。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郭兰,你带手机没有?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侯卫东想用手机寻求增援,这才发现手机在爬树时掉在了地上,正好在受伤野猪身旁。   “我的手机放在房间里,没有带。”   侯卫东一直保持着头脑清醒,见郭兰说话带着哭腔,心中着急起来。他仔细观察了环境,见自己所站的树与郭兰所站的大树树枝相连,便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要爬过来,你别怕。”   “不,危险。”   “没事,树枝都有碗口粗细。”   侯卫东小心翼翼朝另一株树爬了过去,来到两树交汇处,郭兰紧张地不敢再看,可是又不能不看,不停地祈祷。   还好,侯卫东顺利地转移了过来,两人在树叉处相遇。郭兰紧紧抱着侯卫东,梨花带泪,泣不成声。   站了十来分钟,郭兰平静下来,天色渐渐暗了,森林掩在了黑暗之中。在傍晚在树林小道里散步,是浪漫。此时黑灯瞎火被迫呆在树上,树下还有一只长着獠牙的野猪,这种接近于祖先的生活方式,实在不是那么好玩。   森林中一只大鸟在叫,声音凄历,山风吹来,郭兰牙齿不由得颤抖起来。侯卫东将她抱在怀里,絮絮地说着话。   “好冷,我怕坚持不住。”   “别怕,我估计酒店会找过来。”他开了玩笑,道:“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正确的,若是我一个人站在树上,现在肯定难受得很,和你一起在树上,我还嫌时间太短。”   ……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身体素质还是这样出色。”郭兰又道:“野猪没有动了,不知是不是走了。”   侯卫东仔细观察树下,道:“那家伙还在,只能在这里等待。天亮以后,野猪肯定会离开。”   过了一个小时,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侯卫东放在公路的车前。几个人听到侯卫东的呼喊声,朝着山上走了过来。   侯卫东大声提醒,“有野猪。”   “不怕,我们手里有枪。”   几个男人端着猎枪小心翼翼向前,走近树前,手电光集中在了一头野猪身上。这头野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了刚才的凶悍。   “野猪死了,下来吧。”一人来到树边,用电筒照了照树上的人。   侯卫东滑下树,腿不由得软了软,他站在两秒,将郭兰从树上接下来。   “谢谢,你们不来,我们就惨了。”侯卫东下地以后,与众人挨个握手。   “请问,你们是专门来找我们吗?”   “我们是巡山队,宾馆给我们打电话,说是有客人外出未归,这几年山里野猪多,大家都紧张。”带头的汉子举起大姆指,道:“老兄,你牛啊,一猪二虎三熊,落单的野猪最凶,居然被你用树枝戳死了。”   几个汉子都是山里人,知道野猪的历害,对侯卫东都表示佩服。   侯卫东到风景区来,最怕被外人所知,此时他不愿意声张,道谢以后,将野猪交给几个汉子,然后开车回到宾馆。   进了宾馆房间,郭兰转身抱着侯卫东,在其耳边道:“你是真正勇敢的男人,我爱你,卫东。”   昨晚侯卫东的表现与官职等社会附带的背景无关,纯粹是一个男人面对危险的紧急反应,是一个男人最真实的本质表现,让郭兰认识到什么是男人。她主动吻着侯卫东的额头,眉毛、眼睛,然后亲吻着嘴唇。   第二天一早,侯卫东打电话要了早餐,在电话里,服务员道:“先生,铁州晚报的记者听说你赤手空拳打死了野猪,要来采访你。”   侯卫东吓了一跳,忙道:“让他们别来,我有事马上要走。”   郭兰从卫生间出来,她脸色红润,肌肤细腻。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你真美。”   “谢谢。”   “有记者来采访我们打野猪。”   郭兰楞了楞,主动道:“那我们不吃早饭,赶紧走吧。”   小车沿着森林大道下了山,当离开风景区大门之时,郭兰低语道:“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闻听此语,侯卫东心里如被揪了一把,他无法给郭兰作出任何承诺,对于如此美丽善良的女子,实在太不公平,这也是他心中最为纠结的地方。   到了龙堂县,两人彻底回到了现实之中。郭兰内心有隐隐的惆怅,只是听音乐,不说话。   侯卫东道:“今天上午我要与你的表婶见面,听一听她的意见,然后与市、县相关部门作一次沟通,金融办吴主任还要作一次暗访。在省政府,我会秉公直言。”   “我听表婶说,有一些村干部在村里做工作,要求不准给振农集团提供证握。”   “消息准确吗?”   “只是听表婶说,未经证实。”进了龙堂新区,在距离振农集团还有好几百米之时,她道:“我就在这里下车。”   车停下,郭兰飞快地吻了吻侯卫东,道:“你不要考虑我的因素,别为难。”   “我明白。”   下了车,她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小车发动以后,她站在路边,看着小车慢慢地开走。   侯卫东开进振农集团,在招待所门口,见到了三俩小车,清一色的奥迪车,见到这几辆车,他便明白了自己惊动了龙堂县的领导。   果然,当车刚刚停下,从招待所的门洞里走出了几个中年人,一人大步走在最前面,老远就伸出手,道:“秘书长,欢迎到龙堂县检查工作。”   旁边又走过来一人,满脸笑容,介绍道:“这是县委高书记。”   侯卫东与高书记握手,暗自琢磨道:“这位高书记来得好快,也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第781章 短暂的时光(下)   高真将侯卫东请到了龙堂县委接待中心,两人要了一个单间,闭门谈事。   进屋坐下,高真笑道:“秘书长是我们县委书记的骄傲,当年我当县委书记未满四十岁,在铁州引起了轰动,我记得秘书长在成津当县委书记时还不满三十岁,在岭西历史上省屈一指。”   侯卫东当过县委书记,人亦年轻,在高真这位老县委书记面前就没有摆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架子,道:“我查了省志,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不是我,而是刚解放时的一位县委书记,从部队下来的,刚好27岁,年纪不大,是老革命。”   高真道:“我知道这位老领导,后来当了茂东地委书记,死在了造反派手中,脑袋被碰了一个大口子。”   略作寒暄,进入了正题,高真道:“杜县长到铁州开会去了,今天由我向秘书长报告龙堂县的工作。”   侯卫东敛了笑容,道:“我来了解张振农的事,原来计划先到实地作个调研,然后再与县、市领导交换意见,今天既然遇到了,我想听听县里对张振农以及振农集团的意见。”   袁真略作沉默,道:“张振农在龙堂县是名人,他与其他富翁不一样,生活俭朴,在龙堂县很有威信,县里下这个决心不容易,是经过慎重考虑……”   听了完整的案情介绍,侯卫东有意道:“我住在振农集团,听了职工几句闲言,他们普遍对张振农抱屈。”   袁真道:“这一点就是此案的特殊性,我们为什么要下决心,基本两个原因,一是由于振农集团非法吸储,振农集团四周原本有农行和信用社网点的业务量大大减少,金融部门数次到县里反映,这一个并不是主要原因,算是一个诱因。”   二是县里对于未来风险的考虑,为了处理此案,县里对红高粱快餐连锁有限公司、中恩教育集团、铁佛一心副食合作商店等非法集资案进行了研究,这几个案子最终都破产于资金链断裂。最终兜底的还是政府。   “振农集团是以高于银行同期存款利率、承诺不交利息税等方式,出具名为‘借款凭证’或‘借据’实为存单的制式凭证,向社会公众变相吸收存款,目前已涉及数万人。这么大的数字,县里不得不慎重,若是振农集团有一天破产,数万人就是炸药桶,县里既然看到了问题,必须有所措施,否则就是失职。”   侯卫东作过地方官,很明白袁真的潜在之语:“振农集团至少有非法吸储的嫌疑,县委县政府不采取任何手段,若有一天振农集团资金链条断裂,则必然酿成涉及数万人的群体事件,县委县政府就是失职、渎职,主要负责人要对此负责。在此时处理张振农是县委县政府唯一的选择。”   侯卫东暗道:“如果我是龙堂县县委书记,也还是要按照这一套逻辑对张振农进行处理。法院认定张振农有罪,则县里的行为就得到法律支撑,法院认定张振农不是非法吸储,县委县政府同样也能得到法律支撑。县委县政府就可以免责,可退可进,唯一受影响的将是振农集团的发展而已。”   袁真一直在观察着侯卫东,此时见这位年轻的秘书长脸上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态度,心里不禁有了几分忐忑,暗道:“侯卫东这人年纪轻轻,道行不浅,他代表省政府而来,到底是什么态度。”   有了这个心思,袁真找了借口,悄悄出去,给铁州市委书记蒋玉楼打了电话,汇报了此事。   蒋玉楼听说是侯卫东到了龙堂县,不以为意地道:“你给卫东说,中午在到铁州来,我请他吃饭。”   袁真没有弄明白蒋玉楼和侯卫东的渊源,心里觉得这样请客不太礼貌,有些迟疑,却又不敢多问。回到了房间,小心地问道:“秘书长,我刚才接到市委蒋书记的电话,他在铁州请您吃午饭。”   侯卫东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看了手表,道:“袁书记,我把省金融办常务副主任吴波留下来,他还有一些具体事要了解,我们十点半出发到铁州,蒋书记是老领导,不能让他来等我们。”   袁真听了侯卫东口气,便明白他与蒋玉楼肯定要什么特殊关系,心底彻底放松下来,他笑呵呵地道:“龙堂县虽然不是全国有旬的风景区,但是也有几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好景致,午餐以后,如果蒋书记没有其他安排,我请秘书长尝一尝新鲜正宗的野猪肉。”   提起了野猪肉,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在树下渡过惊险时光,当时惊心,事过境迁以后却很值得回味。   在回到宾馆房间之时,侯卫东给郭兰打了电话。   “我要到铁州去了,你什么时间回去。”   经过了风景区激战野猪之事,郭兰与侯卫东的关系无形之间亲密了许多,她道:“我还要等几天,陪一陪表婶。”   “那你到岭西来吗?”   “说不清,多半不会。”   “那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一样。”郭兰加了一句,道:“振农表叔的事情你别为难。”   “我知道如何处理,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同时考虑客观的情节。”   两个人道德和法津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使两颗相爱的人只能远远地张望着,蜻蜓点水般的相会总是那么短暂,而且,幸福过后则是烦恼。   匆匆到了龙堂县,见了振农集团最真实的一面,这是未经加工的真实情况,比文字材料更加有力。又与县委书记袁真进行了交流,这也是很重要的信息来源。   所谓兼听则明,就是要听取方方面面的意见,而不能事先预设观点。若是预设了观点,以后的事情就会选择性失明。   进了铁州,与蒋玉楼见了面。侯卫东还是祝焱秘书之时,蒋玉楼已经是省财政厅副厅长,如今侯卫东成了省政府副秘书长,蒋玉楼成为了岭西第二大市的市委书记。   蒋玉楼的成长轨迹很正常,时间也合适。相较之下,是侯卫东成长轨迹有些另类。   吃饭前,蒋玉楼和侯卫东在会客室见了一面,蒋玉楼是财政厅出身,专业知识丰富,态度鲜明:“尽管学术界对张振农抱有同情态度,尽管民间对金融有要求,尽管现有的金融制度有不足,尽管张振农和振农集团这几年带领农民脱贫致富,但是,这些都不是违法的理由,在现行法津未改变的情况下,铁州市委市政府没有任何理由为违反企业开脱。”   “以上的几个尽管,只能作为情节在量刑上给予考虑。当然,这是法官们的事情,我作为市委书记管不了这么细。”   侯卫东照例是多问多听少说。袁真和蒋玉楼的观点一致,代表了铁州官方的态度。   十分钟,正事谈完,蒋玉楼一挥大手,道:“卫东老弟来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喝一杯。”   宴会上,蒋玉楼言语风趣。酒至三巡,他讲了一个笑话:“当年对越还击,某团长英勇作战,不幸被流弹打飞了鸡巴。团长老婆年轻美貌,欲望正值当年,她清楚团长伤情。不由伤心地哭了。团长很懂人情,耐心地安慰道,孩子妈,别哭了,这几年什么招式都给你玩过了,还求什么呢?现在我都破格提拨为师长了,转业到地方也是厅级大官,难道一个厅级干部连一个鸡巴都不如。”   在座皆是相当级别的官员,见惯了世事,闻言都是哄堂大笑,宾主言谈甚欢,气氛热烈。   侯卫东年纪轻,又不太擅长讲黄色段子,就只是听,不讲。   离开了铁州之时,侯卫东靠着车上闭目养神,想起了第一次到省财政厅之时蒋玉楼严肃的样子,感叹道:“弱国无外交,同理,地位低的人没有社交。要是我的地位稍低,其一,根本见不到蒋玉楼,其二,就算能与蒋玉楼同席,他绝对是一幅苦瓜脸,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妙语如珠。”   他又想起了任林渡,论社交能力,任林渡比自己要强不少,可是现在的社会是强弱分明的社会,就算是任林渡与蒋玉楼有机会坐上一桌,蒋玉楼也绝对不会主动去讲黄色小段子。   回到了岭西,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突然接到省委办公厅赵东的电话,他的声音很急,“卫东,钱书记要见你。等一会省委办公厅的同志要同你联系。”   省委书记要召见省政府的副秘书长,这是很少见的事,侯卫东不禁有些紧张,道:“赵主任,钱书记接见我,为了什么事情,我好准备。”   “钱书记任省长期间,曾经到振农集团视察过一次。他看到了铁州龙堂县振农集团的相关材料,很重视。我给他建议,可以听一听省金融办的意见,他同意了。”   “赵主任,太感谢了。”   “你别客气,等一会的汇报一定要有料,否则好事会变成环事。”   上一次,侯卫东、洪昂、赵东三位沙州干部喝了小酒,畅谈了人生,在半醉中,有了些少年激扬的感觉。虽然没有桃园三结义,却互相引为知音。这之后,三人都忙,没有再次相聚,却一直有所联系。   侯卫东直截了当地问:“我的汇报要点在什么地方?”   “钱书记想听一听省金融办关于此案的想法,但是,他不仅仅单纯关注此案,更重要是全省的金融布局。”赵东加重了语气,道:“卫东,机会太难得了,你要赶紧作好准备。”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自感慨:“机遇真的是给有准备的人,若是我对张振农一案麻木,没有到实地去调查了解,这一次就要砸锅了。”他没有顾得上到医院看母亲,急急忙忙回到了省政府。   省政府副秘书长单独给省委书记报告工作,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若浪费这个机会,就真是暴敛天物。 第782章 机遇(上)   侯卫东经过反复思考,还是给省委常委副省长周昌全打了电话,报告了省委书记钱国亮要召见一事,并简要谈了自己的汇报要点。   听说省委书记要召见侯卫东,周昌全吃了一惊,侯卫东这个副秘书长是协助自己工作,钱国亮不找自己的问情况,却直接召见侯卫东,这就让他有些紧张和疑惑。   “为什么钱书记要召见侯卫东,难道对我不满,我的工作有错失?”   越级,分为向上越级和向下越级,两种越级都不符合官场规则。但是程度又稍有不同,向上越级是大忌,越级者自以为聪明,却经常死得很难看。向下越级者都是领导,中间层级的领导经常将火气窝在心里,敢怒不敢言,最多腹徘一句“四处插手”或者“管得太细”。   省委书记与副省长只是相差半级,实际权力相差得太大,因此,钱国亮越过周昌全召见侯卫东,周昌全连意见都几乎没有,反而想着自己是否有问题。   这就是官场人特有的思维方式,在官场的时间越久,留下的铬印就越深。   周昌全很随意地问道:“钱书记怎么突然想听金融办报告?”   他这是很委婉的询问,侯卫东听得明明白白,道:“据说他是看了铁州市委关于张振农的汇报。”   这两句话都很有深意。   省委办公厅通知侯卫东,并不会说明原因,只是出一个通知,“请某某同志几点钟到某某地方做什么。”这就是标准的通知用语,一般来说,不会附加解释,除非,出通知者与被通知者很熟悉。   侯卫东如此回答,说明他在省委办公厅有熟人,能了解到召见的来龙去脉。   周昌全便稍觉放心,在他心目中,侯卫东经过了成津县的锻炼以后,在政治上已经很成熟了。今天主动报告,就是成熟表现之一。对此,作为老上级,他很欣慰。   他略作沉吟,没有保留谈了自己的观点,又道:“我再提醒一点,钱书记最关注大局,岭西不仅是岭西省的金融中心,而是整个地区的金融中心。”   听了周昌全的交待,侯卫东背心上的汗水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接任省金融办的时间不长,调研工作刚刚开始,而自己又没有金融领域的工作经历,突然要向省委书记汇报全省金融布局之事,这个难度太大了。只是作为省金融办主任,为省委省政府在金融方面出谋划策,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没有理由说自已还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自己的不成熟的观点错误地诱导了省委书记,让钱国亮书记形成了错误的观念,自己则要成为岭西金融业发展的罪人。此时,他感到肩上如泰山一般沉甸甸的压力。   “每临大事有静气。”侯卫东作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了看表,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对于飞跃道:“先回省政府,半个小时以后接我到省委,记住,半个小时,如果我没有下楼,记得给我打电话。”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将办公室反锁,随着门锁卡地吃了一声,他就完全投入到临时抱佛脚的工作之中。   打开电脑中的金融办文件夹,里面收集了一年来中央相关负责人以及省委书记钱国亮、省长朱建国针对金融领域的讲话,共计有二十七份文件。他扫了一遍文件题目,然后将钱国亮在全省银行系统的讲话调了出来,又将中央领导的讲话调了出来,迅速地拟定了一个简略的提纲。   时间太急,侯卫东只能如此,好在他当上了省金融办主任以后一直在苦学金融知识,也不算太外行。   当电话响起以后,侯卫东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时间到了,他将最后提炼出来的观点打印出来,薄薄的一张纸,浓缩的是岭西省金融业的大政方针。   在车上,侯卫东闭目养神,尽量在脑中将中央领导的讲话和钱国亮的讲话串了起来,结合在省金融办了解的情况,形成了自己的三点看法,每个三点后面又有三个小点,三三一共九点。   到省委,与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赵东见了面,两人脸上都没有表情,很公式化地握手,只是握手之时互相加了劲。   赵东道:“钱书记很忙,只有十分钟,不要啰嗦,捡关键的讲。”   侯卫东点头:“明白,有什么要求?”   “金融布局。”   侯卫东进门之时,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到了战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提炼的观点如放电影一般在脑中过了一遍。   十分钟以后,侯卫东离开了省委,小车开出省委大院之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微微有些汗湿。   钱国亮身材不高,目光如鹰,等到侯卫东进门坐下,道:“你去过振农集团吗?”   “我刚从振农集团回来。”   “那你谈谈振农集团门前雕塑的看法?”   侯卫东大叫侥幸,“幸好我还算敏锐,及时到了龙堂县,否则第一个问题就要触礁。”   他略作思考,答道:“大镰刀是私营的涉农企业,我到了龙堂搞了两天调查,想得最多的不是这个案件本身,而是金融业如何为农业、农村和农民服务的问题……”   “要推动政银企合作,推动地方经济发展……”   “岭西应该在周边几个省形成金融高地……”   钱国亮谈到的几个问题,侯卫东都有所准备,虽然不深入,却很全面且观点正确,勉强应付了省委书记的询问。   谈话结束之时,钱国亮道:“金融办的理念跟得上发展,思维也清晰,只是深度不够,整体构架还缺乏,省金融办自己的力量不够,要组织全国顶尖的专家到岭西,进行高水平的调研,为省委省政府决策提供依据。”   省政府大院,周昌全让秘书楚休宏将所有客人挡住,专心专意等着侯卫东。等到侯卫东进了门,他却显得很轻松,悠闲地喝茶,看报纸。   侯卫东给周昌全当过秘书,两人互相都很了解,知道周昌全急于知道谈话内容,坐下以后直奔主题:“我汇报了六分钟,先谈振农集团及张振农的基本情况,用了两分钟,然后谈全省金融发展思路,约四分钟。”   “钱书记有什么要求?”   “钱书记指出,岭西经济整体崛起根在农村,杠杆在金融。金融业作为撬动经济发展的支点,契合了全国新一轮的区域经济发展大计,钱书记要求省金融办组织专家搞一个调研报告。”   “省金融办接受了一件光荣的任务,要求我们的工作要以建立区域金融中心为出发点,立足岭西,幅射周边数省,推进金融改革和创新、加快发展各类金融机构和发展多层次资本市场三大方面。”   听完侯卫东的汇报,周昌全放心了,道:“钱书记通过张振农的案子看到全省发展的短板,他高瞻远瞩,目光不仅是岭西省内,已将周边数省纳入了岭西的幅射范围,岭西经过近十年发展,实力增加了,现在要争取在全国的发言权。”   此时,他心里仍然有一个问题:“省委书记亲自召见省政府副秘书长,理论上正常,在实践上很少见,侯卫东能进入钱国亮的视线,绝对不会是偶然事件,应该是赵东在穿针引线。”   作为老领导,周昌全凭着直觉已经抓住了事情的真相,他暗道:“侯卫东翅膀也硬了,我不服老不行啊。”   由于侯卫东一直很实在很忠诚,并没有瞒着哄着,他因此对侯卫东很宽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   在侯卫东离开之时,他拍了侯卫东的肩膀,真诚地道:“我们这一代人终究要退出历史舞台,岭西的未来要靠你们这一代,我会再送你一程,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进入省政府以后,侯卫东就如推开了另一扇窗。   以前他的目光总是盯着沙州一地,曾经走出了国门,见识了大洋彼岸的世界,但是他的思维仍然是沙州思维。来到了省政府出任副秘书长,往来多有省级领导,接待中央部委同志是寻常事,工作的参照物是全国同行,他的视野慢慢在扩大,心胸也越来越开阔。   历经挫折是成长,顺风顺水同样是成长,关键还是自己的态度。   从省政府离开,侯卫东到了医院,明天就是母亲做手术的日子,他请了一天假。   到了医院,大哥、二姐夫妻都在,侯永贵独坐在椅子上,闷着头,谁都不理。   刘光芬精神挺好,对侯卫东道:“刚才我和郭师母通了电话,她要来看我。”   侯卫东吓了一跳,问:“郭师母怎么知道你要手术?”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今天她打电话给我,我给她说了病情。”   郭师母以前为了郭兰的婚事,就托刘光芬在沙州公安物色合适人选,虽然事情没有办成,可是两人过年过节都要打个电话,寒暄几句,问问家长里短。 第783章 机遇(中)   侯卫东心里有两个纠结:   第一个纠结是火佛煤矿,进入2003年以来,全国煤炭突然卖疯了,价格接连翻番,而且供不应求。益杨县火佛煤矿资源厚,前期投入亦足,管理水平相较比其他小矿更高,于是变成了一头会造钱的怪兽,每月侯卫东看帐都会心惊肉跳。   当初侯卫东从周强手里买煤矿之时,正在仕途失意之时,走仕途或者走商道,两种选择还在心里徘徊。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短时间之内会由益杨县走向岭西,会由科级干部变成厅级干部。   在这个过程之中,侯卫东由于石场和煤矿被审查多次,从法律角度来看,这些产业属于刘光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参与调查人心里都明白,这就是侯卫东的产业。   摸着石头过了二十几年的河,这个社会已经越来越宽容,火佛煤矿得来理由正当,经营合法,大家更多的是羡慕,口里或许还会义正辞严,心里则是不以为然。   进入省政府以后,事情发生了新变化。在基层,干部们实质上是都是执行者,是做事的,政治意味并不浓。到了省一级,政治氛围明显不一样,火佛煤矿便成为了侯卫东的一块心病。   侯卫东的政治意识在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开始觉醒,到了省政府已经变成主动的意识,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火佛煤矿就是猴子的红屁股,随时会引起政敌的注意,会成为政敌的靶子。   但是,火佛煤矿是一座会造钱的机器,轻易放弃,谈何容易,他设想了好几种处理方式,都不理想。   政治理想与火佛煤矿,成为侯卫东的第一个纠结之处。   第二个纠结就是郭兰。   十年来,侯卫东与几个女子也有亲密接触。   段英是两个年轻人在迷茫之时的互相依靠,然后挺起胸膛,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各自追寻自己的幸福,回忆此事,他在心里并没有负担。   李晶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她性格坚强、洞察世事,经过初入社会时痛苦的蛹化,终于破茧成蝶,成为自由的地球人。对她来说,侯卫东是生命中一次最美的邂逅。   可是郭兰不同,侯卫东与郭兰交往,深深在感觉到了对小佳的背叛,对于很多功成名就的男人来说,肉体上偶尔出轨,在他们的思维中不算背叛,只有心灵上的出轨才是真正的背叛。   侯卫东与郭兰远隔千里,却是经常仰望天空,思念着在上海的郭兰,这种思念,就是对小佳的背叛。扪心自问,他也是爱着小佳的,这份爱已经转化成了亲情,敦厚而绵长。对于侯卫东来说,两份感情都很真诚,这也是让他最为纠结的地方。   听说郭师母要来,他看着在病房忙里忙外的小佳,很不是滋味。不过,母亲刘光芬的手术在即,他的两大纠结都让位于母亲的病情。   与母亲刘光芬交谈以后,侯卫东找到了院长康有志。   院方很重视11月9日的这一次手术,进行了专家会诊,还请了在该领域有全国影响的专家,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明天的手术。   康有志作为一院之长,即是专家,也是医院的行政长官,在他当专家之时,对岭西省市官员不屑一顾,当有人托请之时,他很是清高。当他成为省第一人民医院以后,他的社会角色发生了彻底变化,作为医院当家人,他要享受一系列权力的同时,要对全院医生负责,要对医院的前途负责,要对就医的病人负责,专家意气必须让位于现实考虑,他对手握权柄的重量级人物关系也就越来越好。   侯卫东母亲住院,这是他进一步与省政府保持密切关系的好机会,康有志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表达了善意。   “秘书长,你就放心了,你母亲的病发现得很及时,术后存活率很高。”康有志看出了侯卫东的紧张,主动安慰。   侯卫东表示感谢以后,抛出了橄榄枝,道:“康院长上次说的事情,我给建行杜行长谈了,他也认可了,没有什么问题。省第一医院这块金字招牌,至少值五个亿。”   省人民医院要改建住院部,尚差一些资金,上次康有志给侯卫东谈了,他没有想到侯卫东这么快就将此事落实,高兴地道:“秘书长,我代表全院感谢你。”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想着母亲明天就要上手术室,侯卫东心里有着无名的焦灼,他站在拐角的吸烟室,几口就将一枝烟吸完了。   “卫东,今天是9号,我记得你母亲要做手术,祝手术成功。”周昌全此时正在机场,在临上飞机前,他抽空给爱将打了电话。   侯卫东还真没有想到周昌全会打电话,道谢以后,暗道:“周省长公务繁忙,还记得此事,难得。”   他顺手又拿出一枝香烟,刚刚点燃,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是一串奇怪的数字。   “你好,我是侯卫东。”   手机里传来李晶的声音,“伯母要做手术,怎么不出国来做,美国这边我可以联系。”   侯卫东有些惊,问:“你在香港,还是美国,怎么知道这事?”   “我在美国,来了两个星期了。吴兴忠总经理给我说过伯母的事,他问我要不要送礼,我说算了。前天,祝梅给我打了电话,也说了此事。”李晶此时还躺在床上,声音有些慵懒。   侯卫东一直将母亲生病之事作了保密处理,但是仍然成了不是公开的秘密,他为此很无奈。   “祝梅这个小机灵,她猜到了我们的事,说话间挺打抱不平。”   侯卫东想起祝梅那日的态度,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有一天她表情不对,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学画画的,观察力敏锐得很,再说,小丑丑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谁都看得出来。”   聊了几句,李晶听到侯卫东无精打采,道:“不聊了,你也没有心情,但愿伯母手术成功。”   侯卫东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精工集团一直在收购煤矿,能否就将火佛卖给精工集团,免得这煤矿成为心腹之患。”精工集团董事长是小丑丑的妈妈,卖给了李晶,算是皆大欢喜之局。他一时没有下定决心,暂时没有在电话里说起此事。   刚吸口烟,电话又响了起来,却是杨柳的电话。   “秘书长,宁书记来看伯母,已经进了岭西。”   侯卫东没有想到宁玥会亲自过来,口里道:“太客气了。”此时他只想静静地待一会,可是宁玥亲自来,他必须得去接待。   回到病房,与母亲说了几句,便出去迎接沙州市委书记宁玥,侯卫国是沙州市公安局长,也跟着出去迎接。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就见到一辆奥迪车开了过来,却不是沙州牌照,侯卫国是公安局长,习惯性地关注车牌,道:“这是茂云的车牌。”   侯卫东脱口而道:“祝书记的车。”   车停下,祝焱、蒋玉新、祝梅依次从车中下来。侯卫东急忙跨了几步,与祝焱握了手,他现在还无法判断祝焱的来意,只是道:“祝书记好。”   祝焱指着他,道:“刘老师要做手术,你也不说一声,若不是蒋玉新知道此事,我还蒙在鼓里。”   侯卫东心里暖洋洋的,真诚地道:“祝书记这么忙,我怎么敢打扰你。”   说话之时,他抽空看了一眼祝梅,祝梅低着头,手里提着花篮,不说话。   祝焱在事前并没有打电话,此时见侯卫东和侯卫国两兄弟都站在门口,道:“你们在等人吧。”   侯卫东解释道:“宁玥书记要过来,我陪祝书记先进去,大哥在这边接人。”   正说着,又有三辆车开进了医院。   来者是沙州市委书记宁玥、组织部长洪昂以及秘书长粟明俊,另外还有沙州市公安局长老粟。   一行人略作寒暄,朝病房走去,迎面碰上了医院院长康有志。   病房站满了人,刘光芬知道这些大领导能来看望自己,都是冲着儿子,心里即高兴又自豪。即将离开病房之时,她对在场的领导道:“感谢各位领导都我们全家的关心照顾,做完手术,请各位领导到家里做客,我给领导们敬酒。”   她说得自信乐观,完全不象是即将进入手术室的癌症病人,在场人听了都露出笑容。侯卫东听在心里却更加心酸,上了手术台,就有风险,这让当儿子实在难以心安。   护送刘光芬进入手术室,祝焱一家人最先告辞,张小佳等人陪着宁玥,侯卫东就送到门口。   蒋玉新道:“卫东别太担心了,刘老师发现得早,手术应该有效果。”   祝焱与十年前相比,身体要胖了一些,但是相貌与十年前当县委书记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气质上更加深沉了一些。他在上车前,与侯卫东单独站在一边说话,“你的性格更适合独当一面,放在省政府当幕僚太可惜了,准备在省政府工作多久?”   侯卫东没有完全说老实话,他也无法完全说老实话,道:“刚进入省政府,正在适应过程之中,下一步如何走还没有考虑明白。”   祝焱道:“你这个岗位很能锻炼人,可是毕竟是在幕后,不宜久留,争取早些转到第一线去。”他此时已经得到了一个重大消息,省委组织部人选经过长时间的酝酿,中央相关部门即将到达岭西,而他将是主要考察对象。   侯卫东是聪明人,当祝焱接着又说这话题之时,他顿时将隐约的传闻联系起来,眼前顿时一亮,点了点头,道:“谢谢祝书记指点,我会认真考虑。”   两人就如一定境界的内家高手,比划几个动作就互相明白对方的深浅。等到祝焱离开,侯卫东仍然看着远去的车屁股。   回到病房时,宁玥一行也告辞。   等到领导们离去,就只剩下家里人,他们全部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外,焦急地等待着。   侯永贵原本又黑又瘦,此时所有皱纹都连在一起,整个人一下就觉得苍老了十岁。   人来人往都是浮云,只有亲人的安危才最为真实。 第784章 机遇(下)   看着母亲进了手术室,侯卫东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尽管有省人民医院精英尽出,院长也多出安慰之语,可是他仍然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小佳陪着段英夫妇走了进来。   侯卫东见到梁进文博士,就如溺水之人看见了一段树枝,道:“梁博士,手术成功的机率有多大。”   梁进文拿了加强CD,到隔壁的房间慢慢看,一位年轻医生站在梁进文身后,也跟着看。梁进文指着一处阴影,对年轻医生道:“就是这里,不太明显。”   在侯卫东眼里,透过灯光的加强CD黑白相间,完全不明所以,问:“梁博,手术效果应该可以吧。”   这个问题他接连问了两遍,梁进文理解病人子女的心情,道:“成功的肺癌手术能大大提升患者的生存率甚至达到治愈,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因素。关于肺癌手术后能活多久,其还受是否是治疗最佳时机、术前术后护理、患者心态、患者身体机能等等因素的影响。”   段英明白侯卫东心情,见丈夫掉进了书袋,打断道:“你这人啰嗦,直接说结果,不要掉书袋。”   梁进文在段英面前耳朵挺软,被说了两句,也不生气,道:“刘老师发现得早,病情得到了控制,没有出现转移,手术后生存率很高。”   或许这是一句安慰的话,侯卫东却格外喜欢听。   又进来一人,却是郭师母。   小佳认识郭师母,连忙迎了上去,侯卫东连忙跟了过去。   “侯公安,你要宽心,好人有好报,刘老师肯定能治好。”郭师母失去了丈夫,虽然有女儿相陪,却仍然如离群的孤雁,经常会感到孤单,她对侯永贵此时的心情感同身爱。   侯永贵并不认识郭师母,见郭师母大老远从铁州过来看望刘光芬,就表示感谢,同时讲了讲刘光芬的病情。自从刘光芬确诊以后,他就一直受着煎熬,虽然与郭师母是第一次见面,却忍不住与她讲起了刘光芬的病情。   侯家几兄妹、郭师母、段英夫妻都坐在外面等着。   时间如乌龟一样缓慢,两个小时的时间比两天还要长,侯卫东站在窗边,一枝接一枝地抽烟,整个人都被烟雾包围。段英悄悄地提醒小佳:“肺癌有可能遗传,侯卫东抽烟太凶,你最好提醒一下。”   小佳也发现此事,她一直忍着,见到侯卫东又打开一包新香烟之时,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低声道:“别抽了,妈知道你这样抽烟,会不高兴。”   最后一句话打中了侯卫东的穴道,他默默地将香烟放了回去,自语道:“也不知手术还要做多久,已经有两个小时了。”   两个半小时以后,手术终于结束。医生一句——手术很成功,如仙乐一样回荡在侯卫东脑中,他挨个与医生握手,最后,还与梁进文和段英握手。   手术以后,郭师母也就告辞而去。侯卫东抽个空子,给郭兰打了电话,“手术成功了,郭师母能来看我妈,太感谢。她离开医院,我安排驾驶员送她到机场。”   是否到医院去,郭兰经过内心挣扎,她能够想到医院里的情况,终于下定决心先到机场买票。接到侯卫东电话,她道:“对不起,我没有过来看望刘老师。”   侯卫东仍然浸沉在母亲手术顺利的兴奋之中,道:“带病肺叶完全切除了,据专家估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性。我让医生开了食谱,一边治疗,一边食补,一定要将我妈治好。”   郭兰完全能够理解侯卫东的心情,听到侯卫东自说自语,一方面着实替他高兴,另一方面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有些悲伤。   当郭师母来到机场以后,距离上飞机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母女俩在侯机室相对而坐,郭师母感叹道:“以前我想多生几个小孩,你爸忙着事业,不想生,你爸生病以后,家里孤孤单单,刘老师生病了,一家人都在外面等着。”   她叹息道:“小兰,你的个人问题也要考虑了,别久拖着,都成老姑娘了。我看平凡就不错,他是教授,有学问,有知识。”   郭兰打岔道:“妈,你休息一会,我给你倒水去。”   郭师母隐约知道女儿的心思,看着女儿的背影,不停地摇头。   前往上海的班机起飞不久,一架客机降落在了岭西机场。   季海洋和刘莉夫妻俩拖着行李下了飞机,沙州财政局办公室早有人在机场等着。季海洋上了小车,刘莉则站在车外,给弟弟刘坤打了电话,“刘坤,我和你姐夫刚下飞机,你在岭西吗?”   刘坤此时正在茶楼与生意上朋友打牌,接到刘莉电话,道:“我在岭西,没事,正在玩。”他从国家机关出来以后,就下海经商,由于姐夫是沙州市财政局长,借着这层关系,生意倒也不错,比起在沙州市政府之时,手里还宽裕领许多。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顾着玩,更不要赌钱。”   生意要靠姐夫罩着,刘坤对姐姐的态度也好了许多,道:“姐,你也太婆妈了,比我妈还啰嗦,好了,你有什么事?”   “侯卫东的妈妈得了肺癌,今天做了手术。”   刘莉话未说完,刘坤哈哈大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莉生气地道:“你这人不长进,侯卫东现在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你们两人是同学是同事,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趁着这个机会,与侯卫东拉近关系,多一条朋友多一条路。”   在刘坤潜意识中,侯卫东是一座压在头顶上的大山,无论他如何努力,也逃不掉厚实这一座山,在他敏感而复杂的内心世界,侯卫东早就是一个充满着邪恶的人物。他断然拒绝了姐姐的建议:“我以后就算是讨饭,也不会向侯卫东讨好卖乖。”   刘莉进了汽车,很无奈地看了季海洋一眼,摇了摇头。   季海洋道:“算了,这是刘坤的心结,不容易揭开,别强迫他。”   刘莉头靠着丈夫肩上,道:“他以前靠爸爸,现在靠姐夫,一辈子这样靠下去,总不是办法,我看着焦急。”   季海洋的小车在医院还没有停稳,又看见一辆沙州市政府的小车开了过来。   任林渡老远就看见了沙州的财神爷,下车以后,热情就打起了招呼。   季海洋脸上露出笑容,上前一步,与任林渡握手,道:“任主任,感谢你在首都的感情款待,没有你带路,我们恐怕在财政部得坐冷板凳。”   “季局,为你们服务是我们驻京办的职责,得到季局夸奖,林渡不甚荣幸。”   任林渡当上了驻京办主任以后,他的社交才能被最大限度发挥出来,作为地级市的驻京办主任,没有雄厚财力和深重人脉资源,在京城这片海里混并不容易,沙州前几任驻京办主任都混得勉强。而任林渡上任以后,他发挥了脸皮厚、口才好、精书法等优势,渐渐在众多的驻京办里混出些名堂。   季海洋到财政部办事,任林渡找了一个喜欢柳书的财政部朋友牵线,尽管事情还没有定论,至少到了部里有人招呼,不至于太尴尬。这一次,让季海洋对任林渡刮目相看了。   三人一起到了医院,侯卫东已经接到电话,他并没有到医院门口去迎接,听到脚步声,他迎到了门口。   进了病房,略站几分钟,季海洋给刘莉递了眼色,刘莉就取了一个信封,交到了侯永贵手里。   任林渡也顺势递了信封。   递完信封,季海洋又与侯卫国、侯永贵分别交谈几句,就告辞。   侯卫东将季海洋和任林渡送到了门口,他一边走,一边给杜兵打了电话,“你回来没有,季局长和林渡在这里,你帮我陪一陪客人。”   季海洋道:“卫东,你别管我们,我才下飞机,还要回沙州。”   侯卫东道:“季局是老领导,一定要吃了晚饭才回沙州,我暂时走不开,杜兵过来陪你。杜兵现在是干部二处副处长。”   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负责考察省委管理的地级以上市领导班子、领导干部,对领导班子换届、调整配备和干部的职务任免、交流、待遇、退(离)休等提出建议……负责县(市、区)领导班子换届人事安排方案的审查批复工作……会同有关方面研究市、县(市、区)领导班子和干部队伍建设政策,提出宏观指导的建议。   杜兵当了二处副处长,位置很要害。   刘莉也认识杜兵,听到此语,暗道:“侯卫东的秘书都成了干部二处的处长,刘坤与侯卫东是同学加同事的关系,搞成现在这样,太不值得了。”   杜兵刚帮着侯卫东将市政府原秘书长蒙厚石送至省政府,正在回医院的路上,就接到了侯卫东电话,他加快了车速,很快回了医院。   侯卫东没有跟杜兵客气,道:“小杜,今天晚上安排一桌,你把休宏、小晏夫妻约上,季局长是老领导,我争取过来,好好敬一杯酒。”   侯卫东可以直接安他的前秘书,季海洋面对杜兵却客气得很,道:“杜处长工作忙,真的不用管我们。”   杜兵道:“季局,任主任,你们都是老领导,别客气了,今天我先代秘书长作东。”在省委组织部工作数年,杜兵早非吴下阿蒙,一举一动即沉稳又有风度,与侯卫东倒有几分神似。   季海洋有意识结识杜兵,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他又对侯卫东道:“卫东,你若忙就不用过来。”   侯卫东正在接电话,接完电话,他对季海洋道:“等一会,秦飞跃和粟明要来,正好一起。”   等到季海洋等人离开医院,侯永贵很感叹:“小三,你一定要好好工作,否则对不起这么多领导的关心。”   侯卫国在一旁听了父亲之言,暗道:“若是小三不当省政府秘书长,恐怕十有八九的人都不会到医院。”   客走旺家门,这是人们的现实选择,官场更是如此。 第785章 人生如戏(上)   晚上十点,客人全部离开了病房。   侯卫东这才脱身,在医院的时间,在应付各种各样的访客,这些访客都是来看望母亲刘光芬的,他必须笑脸相迎,弄得比上班还要累。   安慰了父亲,又悄悄给了护工50元钱,交待护工看护仔细一些,侯卫东这才和小佳离开了医院。   两人都累了,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看着窗外闪过了灯光,无语。上楼之时,小佳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老公,求求你了,别抽烟了,你要对我和小囝囝负责。”   侯卫东自从8个月断奶以后,身体强健得很,从来没有为身体操过心。此时母亲得了病,他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与可贵。他将身上的香烟取了出来,使劲嗅了嗅,道:“我不抽了,从今天起戒烟。”   小佳知道侯卫东烟瘾甚大,不以为然,道:“你一时戒不了,慢慢戒,先控制量,逐步减少,最后不抽。”   侯卫东顺手将一盒烟扔到了墙角的不锈钢垃圾桶,道:“不抽就不抽,没有必要慢慢戒,这又不是天大的事。”   “若你想抽,怎么办?我听说戒烟挺难。”   “想起我妈那样,这烟无论如何也抽不下去,说戒就戒。”   洗了澡,两人坐在床头,拿起了各自的枕边书。在装修岭西新房间时,特意安装了老式的壁灯,每天临睡前打开壁灯,翻几页书,也是人生的乐事。   侯卫东拿起了《围城》,看了一段,顺手摸向床头,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又将手缩了回去。离开了香烟,只觉得嘴巴空荡荡。   小佳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道:“我这有口香糖,嚼一嚼。”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不用,只是习惯而已。”他拍了拍书,道:“钱钟书将婚姻比作围城,其实官场是最大的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却没有出去的勇气;外面的人想进来,却没有进来的路子。”   两人看了些书,刚躺下不久,床头手机发出了剧烈的振动声音。   侯卫东早被无孔不入的手机弄怕了,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他必须要开手机,为了让心脏减负,晚上一律将手机调成振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手机在桌上的振动同样让心脏发抖。   小佳生气地道:“这些人也是,在半夜给人打电话。”她是体制内人,对侯卫东颇为理解,发了句牢骚,见侯卫东睡着不动,推了推,道:“这么晚打来,肯定要急事,你还是要接。”   侯卫东吸了一口气,这才撑起身体,拿过手机,顿时坐了起来,来电是周昌全办公室。   侯卫东接过电话,主动问道:“周省长,你好。我需要到办公室来吗?”   话筒里传来周昌全平淡的声音:“你来吧,我等你。”   放下电话,侯卫东飞快地穿衣服。小佳躺在床上问:“是周省长吗,有急事?”   侯卫东道:“周省长在办公室,我不知道什么事。”   小佳裹着厚厚的睡衣,要从床上爬起来。侯卫东阻止道:“你继续睡,别起来,我不知什么时间才回来。”   小佳还是起了床,站在窗台上,刚好可以看到大门,等了几分钏,一道雪白的灯光刺破了黑暗,出了大门。她这才重新入睡,可是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总是睡不着。拿起小囝囝的照片,慢慢地看,细细地看,狠不得马上就回沙州,把小囝囝抱在怀里睡觉。   侯卫东开着他心爱的奥迪车,随手将音乐打开,音乐居然是季海洋喜欢的《桑塔露祺亚》,他想了一会,仍然没有想起自己的车里为什么会有这一张碟子。   到了省政府大楼,侯卫东看了看手表,刚好十一点。上了办公室,见到了楚休宏。   “休宏,什么事,这么急。”   楚休宏摇了摇头,道:“秘书长,我不清楚,周省长在等你。”侯卫东有些纳闷了,心道:“什么事情,连楚休宏也不知道。”   办公室开了空调,温暖如春,周昌全只穿了一件毛衣,身体显得挺单薄。他戴着眼睛在看报纸,桌旁放着一杯热茶,一枝香烟。   见侯卫东进门,他扔了一枝烟过来,道:“刘老师的手术还顺利吧。”   “手术很顺利,据康院长说,存活率很高。”侯卫东把香烟放在鼻端嗅了嗅,道:“老领导,我戒烟了。”   周昌全很理解侯卫东,道:“不抽亦好,我是戒了数次,不成功。”   “老领导,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多呆几天。”   周昌全才从北“飞行一个半小时,开两小时的会,然后飞回来,开会的成本太高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周昌全从桌上拿出了一个邮政快递,道:“你看看里面的东西。”   侯卫东打开快递,里面是几张照片,还有一封信。   照片是周昌全与歌舞团柳洁的照片,明显是被人偷拍。在照片中,柳洁挽着周昌全的胳膊,两人神态亲热。照片上有时间,10月3日。   信很短:“我手里还有更刺激的照片,若不想在网络上公布,二十万元消灾,听候通知。”   看照片之时,侯卫东给照片事件作了一个定性,道:“这些人想钱想疯了,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周昌全眼前一亮,道:“你也遇到过这种事?”   侯卫东将以前的遭遇讲了,道:“当时我喝醉了,一位女投资商扶了我一把,被好事者偷拍了下来,小佳看到这些照片,差点和我打架。后来我才弄清楚,这是小佳的追求者搞得鬼。”他说此事,特意将李晶的名字隐去了。   周昌全很气愤地拍了桌子,道:“这些人狗胆包天,居然敲诈在我的头上,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侯卫东脑筋转得快,暗道:“这种事情若是惊动了公安厅,周省长反而说不清楚了,他叫我来,肯定是让我悄悄处理此事,不闹太大的动静。”   想通了这一点,他试探着道:“周省长,这几张照片很正常啊,是否通知公安厅。”他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询问是否就只有这几张照片,还有没有更加亲密的照片;另一层意思就是试探周昌全的想法,是否让公安来处理。   周昌全不动声色地道:“这些烂事我不管,交给你处理,原则有两个,一是鸡不叫狗不咬,二是不留后遗症。”   侯卫东对此已有心理准备,爽快地道:“请周省长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他没有问这些照片是如何而来,也没有问当时的背景,甚至没有拿过照片,只是用心记住了几张照片的内容。   周昌全与侯卫东一起下了楼,侯卫东将周昌全送上车,目送其远去,这才上了自己的车。   回到家,小佳仍然坐在床上看书。   “你怎么不睡。”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眠。周省长大半夜叫你到办公室,有什么急事?”   侯卫东不愿意说出此事,道:“都是工作上的事,没事。”   他素来不在家里谈具体工作,小佳也习惯了,等到侯卫东睡下,她就将壁灯关掉,然后翻身抱着侯卫东。不一会,小佳就沉入了梦乡。   侯卫东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周昌全交给的任务其实很棘手。   这些照片只是最亲密的动作是挽手,若是一般人,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照片,可是周昌全是省委常委、副省长,这种照片若是出现在了网上,肯定会被炒得沸沸扬扬,说不定会被弄成政治事件。   发照片的人目的就是钱,若屈服于此人,给了钱,却不能保证没有下一次,人性中的贪婪没有止境,轻易得手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贪欲。   侯卫东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屈从敲诈,心道:“看来还是得悄悄动用公安的力量。”   他翻身起床,拿着手机到了客厅,调出了侯卫国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按发射键。   “周省长的意思是不能闹得沸沸扬扬,动用了公安力量,只怕此事包不住。”侯卫东站在客厅里转着圈,几次想拿烟出来,又忍住了。   “周省长既然要让我办事,给的肯定是最真实的照片,而敲诈者既然想敲诈,寄来的肯定是最有代表性的照片。这样说起来,敲诈者手里也就没有更多的猛料,所谓更精彩内容,是欺诈。”   这是侯卫东转了无数圈以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如果是政敌,应该将照片公布于网上,这样会给周省长造成直接伤害。如今是要钱,说明了此人不是周省长的对手。这几张照片应该是偶然所得,不是故意布局。”   这是侯卫东得出的第二个结论。   “周省长应该也有类似的判断,因此才将此事交给我来处理,他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唯一要求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侯卫东得出的第三个结论。   若是动用公安力量,则可以在交钱时将其抓获,此时既然不用公安力量,事情就难办了。至于黑道,侯卫东压根没有朝那方面去思考,走这种歪门邪道,迟早会惹火烧身。   到了夜里两点,侯卫东还在客厅里想着对策。   小佳半夜醒来,没有见到枕边人,穿着睡衣走到客厅,问:“你一人在客厅里做什么,早点睡觉,明天我一大早要去排练。”   听到排练两个字,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侯卫东脑中出现了灵感,生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第786章 人生如戏(中)   来到办公室,侯卫东把晏春平找了过来,安排道:“你去省歌舞团要一份她们的演出表,以及排练的时间表,越细越好。”   晏春平道:“我马上去打电话。”   “你亲自去一躺,拿到时间表就给我送过来。”   晏春平接受了这个奇怪的任务,要了车就朝省歌舞团走。   省歌舞团新近修了演出大厅,这是岭西最现代化的演出厅,是岭西最有文化品味的建筑之一。   从大理石台阶上逐级向上,与十来个漂亮女孩子擦身而过。暗香流动,让晏春平心猿意马,回头,只见一片窈窕身材,都是健康而匀称。   “找谁。”一位头发向后梳着的男子一声对着沉浸在美女中的晏春平一声断喝。   一般来说,守门人都是找的城郊社员或者说是下岗工人,这两类人都有明显的特征,一眼就能看出。省歌舞团的守门人则相当有特点,头发向后梳着,更象领导人,不象守门人。   “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   “证件。”守门人一点都没有被省政府的名头吓住,一本正经要过了证件,慢条斯理进行了登记。   晏春平自从当了侯卫东秘书以来,只要报出名头,多半顺风顺水。此时省歌舞团的门卫拿起了鸡毛当令箭,他也只能干瞪眼。   上了楼,他干脆不去跟办公室人员纠缠,直接去找到团长柳洁。柳洁办公室散坐着几人,正在热烈计论着什么。   晏春平嗅觉也不差,他在柳洁面前不敢摆出省政府办公厅干部的架子,自我介绍道:“柳团长,你好,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综合处晏春平。”   柳洁热情地道:“小晏,你好,快请进。”她迅速扭过脸,对办公室其他几人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找时间继续讨论。”   柳洁已经知道来人目的,于是和蔼地道:“小晏,有什么事,还让你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晏春平道:“是这样,秘书长想要省歌舞团的演出表以及排练表,他特意交待要亲自来取。”   柳洁亲自给晏春平泡了茶,道:“元旦将至,歌舞团排了好几台节目,欢迎省政府办公厅的领导来观看,到时我送一些票过来。”她给办公室打了电话,道:“赶紧将近期的节目安排送到我这里来。”   很快,晏春平拿到了详尽的节目表以及排练日程,起身告辞。   一位身材修长的美女送来了两张票,是近期的一场音乐会。柳洁介绍道:“这是省政府办公厅的小晏,这是我们歌舞团的台柱子,叫晏紫,对了,你们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   晏春平坐车回办公厅,一路上都是晏性美女的影子。   侯卫东看了详尽的节目安排,道:“节目很丰富嘛。”   晏春平有些好奇,道:“我们办公厅要搞元旦演出吗?”   侯卫东道:“也许吧,还没有定下来。”   晏春平离开以后,侯卫东反反复复研究了节目表,在今天晚上的节目排练上划了一个红线,然后迅速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侯卫东道:“今天晚上是省歌舞团的元旦节目排练,为了表达省政府对此事的重视,周省长可以提前视察一下排练现场,也是对演员的鼓励关心。另外,演出大厅修好以后,也想请周省长去视察。”   周昌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拿过了省歌舞团的安排表,瘦瘦的脸上没有笑意。   侯卫东进一步破题,“排练结束以后,我会安排柳团长以及几个演员与您合影留念,届时还要安排记者进行报道。”依照侯卫东的想法,如果周昌全手里只有看见过的那几张照片,这一招应该能解决问题,让偷拍者手中的照片成为一堆废品,丝毫发不出作用。如果周昌全有所隐瞒,这一招自然会被否认。   周是全沉默了一会,脸上浮现出笑意,道:“卫东安排我看排练,我就服从安排,一方面给歌舞团鼓劲,另一方面也放松一下,这一段时间事情多,绷得太紧。”   侯卫东心里彻底有底了。他处理此事最怕是周昌全有所保留,没有完全说实话,周昌全欣然同意此事,也就说明他没有多少把柄留给拍照者。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了工作,还亲自给柳洁打了电话,提前沟通了晚上的安排。   在晚上排练时间,侯卫东亲自接周昌全来到了歌舞团。省歌舞团柳洁、晏紫等人陪同周昌全等人参观了新建的演出大厅。   随行跟着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晏春平按照拟定的口径对记者们道:“为了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省政府于今年对省歌舞团演出大厅进行重修,如今新的演出大厅已经投入使用,在元旦期间省歌舞团将有一批节目推出,今天是为了元旦演出进行排练。”   记者们都拿到了省政府对省歌舞团演出大厅进行改造的具体材料,一边听晏春平介绍,一边就看资料。   在晏春平的引导下,他们拍摄了演出大厅的全景,同时还采访了观看排练演出的群众,群众一致对新装修的演出大厅赞不绝口。   观看演出之时,歌舞团团长柳洁等人陪同周昌全、侯卫东坐在第一排,第一排前面放着些水果。   尽管是排练,观众席上仍然有不少观众,节目精彩处,就会响起许多掌声。   侯卫东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多数时间从事具体工作,工作繁忙,应酬很多,他还是第一次坐在省歌舞团的演出大厅里看节目。   岭西原本有省杂技团、省京剧团等七家演出单位,在市场经济冲击下,多数演出单位都门前冷落,观众严重流失。一片秋风萧瑟之中,唯有省歌舞团逆市飘红。新修的演出大厅富丽堂皇,节目也是精彩纷呈。   侯卫东暗道:“省歌舞团能走到今天,全靠了柳洁带领着一群年轻女孩子的坚持,若没有柳洁,省歌舞团或许是另外一种命运。周省长能同意重修演出大厅,一方面是与柳洁关系良好,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省歌舞团自身有实力。两方面原因结合起来,才形成了省歌舞团的良好局面。”   想到这里,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柳洁和周昌全,周昌全面带着微笑看节目,柳洁不时为他解说两句,很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记者在台上台下忙碌着,大部分时间拍节目,小部分时间拍领导。每当镜头扫过来的时候,侯卫东直起了腰,挺起了胸膛,脸上露出稳重并微笑的表情。   镜头扫过,侯卫东很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喝着矿泉水,欣赏省歌舞团的表演。他生于吴海县城,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只能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省歌舞团的表演,久远的记忆让他觉得省歌舞团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如今仙女的头头就坐在身边,仙女也就从天上来到了人间。   舞台上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从角落里缓缓吃出一些雾气,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雾气中飞出了一个青衣长袖的女子。女子身体灵动如蛇,在雾中盘旋。看着这造型,侯卫东猜到是白蛇传中小青的造型,小青的演出者正是醉心于舞蹈的晏紫。   小青扮相既原始又优雅,最后在一阵激昂的音乐中,小青和背景中的塔一起倒掉。   侯卫东目不转睛地看着飘逸的小青,细细的腰,修长的腿,柔媚的身姿,直接挑弄着心底的欲望,在远古,舞蹈是神喻更是性的挑逗,这才是舞蹈的本质。   一曲罢,掌声雷动。   侯卫东猛然间想起了郭兰,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段感情。他扭头看了一眼周昌全和柳洁,忽然又觉得满嘴苦涩。   散场以后,主持人道:“今天尊敬的周省长和侯秘书长来观看了我们排练,我提议,全体演职员与领导合影留念,大家说,好不好。”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周昌全、侯卫东、柳洁等人一起上了舞台。一阵闪光,时间定格于此。   在离场之时,柳洁、晏紫等众多美女陪着周昌全和侯卫东从正门离开。到了门口,侯卫东主动开口,道:“今天的主角是省歌舞团,作为忠实观众,能不能跟省歌舞团的演员们合影留念。”   柳洁笑道:“能与领导合影,很荣幸,那我先和周省长合影。”她大大方方地挽着周昌全的胳膊,以小车为背景,迎着了好几台照相机的闪光。   然后晏紫等人也与周昌全合影。   侯卫东也与柳洁站在一起照了相,又与晏紫合影。   众人分手之时,周昌全和侯卫东亦握了手,侯卫东道:“今天的节目很精彩,提前将排练情况播放出来以后,真正演出一定会吸引更多的观众。”又道:“记者手里的相片,等拿到以后,我给您送过来。”   这是一场近于完美的策划。   一天以后,侯卫东拿到了照片,周昌全和柳洁照了七张,其中有三张与偷拍者的照片惊人相似。特别是柳洁的动作、神态,几乎翻版了偷拍照。侯卫东暗道:“柳洁到底是歌舞团的团长,演技出众,今天所有人都是她的道具,只是大家都在戏中,反而感觉不出来。”   这一组照片,很快出现在岭西在线的网站之上,作为元旦晚会的宣传照片之一。   隔了一个星期,周昌全将侯卫东请到了办公室。   周昌全道:“卫东,你的工作很细很扎实,不错。”   侯卫东当然知道所指何事,他微笑不语,等着周昌全说下文。   周昌全又将那几张照片拿了出来,道:“这人意图敲诈,性质十分恶劣,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姑息养奸,否则此人必然还会做出更恶劣的事情。”   侯卫东将桌上的照片拿了起来,用新的目光看了看。   这几张照片完全被复制,几乎与发表在网站上的照片没有区别,在夜晚,相同的主人公,主人公身上相同的衣服,背景同是周昌全的小车。而且两套照片都没有时间。当然,即使有时间,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是那封敲诈信却是实实在在的犯罪证据。   此时周昌全主动要求追查,就说明了他与柳洁没有更深的关系,或者说他没有其他把柄留给别人。   侯卫东道:“那我把公安厅的同志来到办公室,我单独给他交待。”   周昌全揉了揉太阳穴,道:“就由你全权处理,我不管此事了。” 第787章 人生如戏(下)   公安厅接到省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很快就来了一位副厅长。   侯卫东很稳重,也很严肃,道:“演出大厅的修建是我省文化事业的标志性事件,周省长数次视察,我一直都在陪同。此人利令智昏,居然拿了能够上报纸的照片来敲诈省领导。”他指着报纸和一些照片,道:“这是周省长与歌舞团柳团长的合影,还有我和柳团长的合影。”   在侯卫东办公室看了敲诈信,戴副厅长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在心里掂量了一会,道:“秘书长,此事太恶劣了,我将安排精兵强将,暗中进行调查,坚决将此人绳之以法。”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侯卫东,道:“此事涉及省领导,不知省里有什么要求。”   侯卫东明白戴副厅长的想法,道:“这种事情,一查到底,绝不能让坏人存在任何侥幸之心。但是,此事与一般案子不同,要注意保密,只做不说,不宣传,若闹得沸沸扬扬,就会造成很坏的政治影响。”   戴副厅长道:“既然是敲诈,就应该还要打电话或者进行联系,这是破案的关键。”   侯卫东道:“有情况,我同你直接联系。”   送走了戴副厅长,侯卫东将整个事情的过程回想了一遍,此事最大的破绽仍然在时间。排练的时间在11月份,而照片在10月3日拍的。他转念一想,“演出大厅是在周省长支持下修建的,周省长数次视察也很正常,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再次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报告。   周昌全此时已经气定神闲,态度坚决地道:“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此事一查到底,决不能让敲诈者得逞。”   看到了报纸上的照片,他仔细与敲诈者的照片进行了比对,惊讶地发现,前后两组照片居然惊人一致,这让他卸下了一块大包袱。他和柳洁在国内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于是下定决心让公安机关出手。在背后让人盯着,感觉很不好。公安机关能破案,则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而态度转变的前提是侯卫东利用公开的活动,将敲诈者偷拍的照片作用值降为零。   周昌全态度明朗,侯卫东心里也就更有底,道:“只怕报纸上登了照片,敲诈者就偃旗息鼓,这将对公安的侦察工作带来困难。”   周昌全道:“此事是疥癣之病,你不用投入大量精力,交给公安去办就行了。”   “明白,我会一直跟进此事。”   周昌全点了点头,又道:“十六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我省经济水平处于全国的中下游,如何解读决定,是一件带有全局性的重要工作。省里开了会,准备组织一个领导小组,对决定进行专门研读,你有地方工作经验,将进入领导小组,要配合闻秘书长做好此项工作。”   侯卫东道:“我会配合闻秘书长做好工作。”   作为副秘书长,他是很多领导小组的成员,比如是省政府整治城中村的领导小组的成员,是金融领导小组的成员,如今又成为了“解读决定领导小组的成员”,每一项工作都很重要,都具有指导意义。   进入省政府之前,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进入省政府成为了副秘书长,职务更重要,实质上却是从一线大将变成了幕僚。   经过这一段磨合,侯卫东惊讶地发现,尽管他当过县、市两级办公室副主任,对幕僚工作并不陌生。可是经过了成津县委书记和沙州副市长这两个职务经历以后,他居然不太习惯省政府副秘书长这份工作。这份工作处于幕后,事情繁杂却没有拍板的权力,让他有一种束手束脚的约束感。   “当了一把手,再来当幕僚也是一件麻烦事。我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到一线去。”侯卫东心道:“在部门工作不如在地方工作带劲,沙州是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回去的可能性小,岭西市太复杂,还是铁州最好,经济底子厚,又距离岭西有一定距离,是最理想的工作地点。”   想归想,目标归目标,要实现心中想法还得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向前走,否则就是胡思乱想。   侯卫东回到自己办公室,屁股都还没有坐热。接到省政府新任秘书长闻长风的电话,“卫东,有时间吗,我在办公室等你,麻烦你动步。”   闻长风是亲切和蔼的长者,他办事挺细心,凡是要找副秘书长,都是亲自打电话,很少让秘书发通知。侯卫东甚为尊敬这位有学者型秘书长,接了电话,就朝秘书长办公室走去。   闻长风身体略胖,梳着整齐的分头,西服、领带一丝不苟,很有学者的派头,因此常被人称为专家型官员。   等到侯卫东进了办公室,他离开办公室,伸出宽厚的手掌与侯卫东握了手,然后一齐坐到了会客用的沙发。他是挺注意细节的人,遇到副秘书长来谈工作,一般都会主动站起来握手,并一同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而有的副秘书长以前是一方大员,架子大得很,只要遇到官职比自己小的人,他就坐在桌子后面,屁股都不会抬。   两人在沙发旁坐下,闻长风道:“前一阶段,省直机关系统学习了十六届三中会会的决定,大家都各有心得,但是省政府还没有出系统的成果。建国省长很重视这事,要求成立一个班子,聘请专家,认真研究岭西省城,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按照五个统筹的要求,做好农村体制改革、分配制度和就业制度改革,转化政府职能和行政管理体制,以及建立资本、人才等要素市场。”   他说话温文尔雅,确实很有学者的派头。   侯卫东道:“刚才我在周省长办公室,他也跟我谈了此事。”   闻长风点头道:“领导们已经形成了共识,下了决心,具体操作就交给办公厅,我当组长,几个副秘书长都是副组长,由你来任办公室主任。”   在岭西,每年都要成立若干个“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组长加成员往往一大串。其实大家都明白,真正做事的人就是最后面的“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侯卫东当过成津县委书记,做过沙州副市长,对于领导小组的事自然门儿清,听到自己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便知事情落到了头上。他素来不怕事,也不推事,更何况这种大局已定的事,推来倭去反而让自己显得无趣,问道:“秘书长,那什么时候召开第一次会议,我想让各成员单位在一起议一议,然后分别交待任务。”   闻长风道:“建国省长有一个意见,这次对决定的解读,既要有经验丰富的行政人员,也要有具有专业知识的知识分子,实践与知识结合,这才能出硕果。我已经给岭西大学唐山副校长进行了沟通,专家就由他来组织。专家的活动也在领导小组的领导之下,由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来负责协调安排。”   “那我与唐校长尽快取得联系,进行沟通。”   闻长风道:“建国省长要出访东南亚,半个月才回来,我要跟随前往,这个星期就把相关文件发出去,并召开第一次成员单位工作会。”   “秘书长要走,你不把关,我们就没有方向。”侯卫东这才明白闻长风急急忙忙将事情交待给自己的原因,就开了玩笑。   闻长风脸上露出宽厚笑容,道:“卫东年轻有为,能担千斤担,这事算什么。”   侯卫东也笑了,对于一位久经官场的行政官员来说,搞这种调研确实是小菜一碟,特别是解读决定等事情,看起来很重要,实际上也很重要,但是领导重视才是真正的重要,若是领导不是从内心重视,再好的调研成果也将会束之高阁。   闻长风工作作风很严谨,在陪同省长朱建国到东南亚之前,抓紧时间召开了第一次领导小组会议。   在会上,唐山副校长与侯卫东见了面。散会以后,侯卫东特意将唐山约到了自己办公室。   唐山与闻长风相比,反而不象个学者,开口就道:“这一次省委省政府将解读决定的重任交给了我,我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是岭西大学社会经济研究所的所长,是拿了国务院津贴的专家,得知有此课题,他立刻找到了闻长风,将此课题争取到手。此时在侯卫东面前,他就开始争取具体利益。   “唐教授是全国顶尖的专家,由你来担岗,肯定能将岭西的问题找准,省政府才能有针对性地对症下药,其他人担不起这个重担。”侯卫东顺便送给唐山一顶高帽子。   “从目前我的看法,十六届三中会主要解决经济社会发展中存在的结构不合理、整体竞争力不强、不全面、不协调、可持续能力比较差等深层次问题。但是要解剖岭西存在的问题,得有一个深入调研的过程,得邀请一些全国知名的专家。我作为专家组组长,得为成果负责。我将报一个调研方案,请省政府批准。”   唐山副校长说得隐晦,侯卫东听得明白,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省里高度重视此事,经费、人员以及其他要求都可以提,只要能出结果,都是值得的。”   几天以后,专家组调研方案送到了侯卫东案头。里面有一份专家组名单,侯卫东只认识两人,一人是唐山,另一人是上海的平凡。 第788章 寸草心(上)   看到了平凡的名字,侯卫东有些楞神,心道:“平凡也是老大不小了,为什么还不结婚。”   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郭兰的母亲,郭教授走了以后,郭师母越发有祥林嫂的倾向,经常把郭兰的婚事挂在嘴里,包括那天到医院看望母亲,郭师母甚至与蒋笑一起谈了郭兰的婚事。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侯卫东想着郭师母,又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这样拖着,对不起郭兰。”侯卫东心里有些内疚。   随着感情的加深,他对郭兰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更多的关心,而不仅仅是占有。他必须思考郭兰的未来。   可是现实的关键是,郭兰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子,让她随意爱上一个人,很难。   楞了一会,侯卫东给唐山去了电话,道:“唐校长,专家调研组的方案我看了,水平很高,我受了不少启发。”   唐山对于自己亲自操作的方案很是自信,呵呵笑道:“秘书长对专家组成员组成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   “既然没有意见,我想请省政府发个邀请函,请这几位国内知名的专家到岭西,开个座谈会,然后分工合作,最后形成专家组的意见。”   侯卫东道:“没有问题,我马上安排发函。”   唐山副校长又道:“我提了经费,恐怕到时得超支。”   侯卫东此时觉得唐山这位专家型教授一点也不象牙塔,他客客气气地道:“如果要超支,事先得有个约定,在方案中最好明确一下。合理的开支,绝不会少一分。”   刚放下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   “秘书长,我是市局赵凯旋,你有空吗,我过来一趟。”   侯卫东突然心生异样,道:“赵局,我等你。”他没有在电话里追问赵凯旋,而是稳坐在办公室,等着赵凯旋来报告。   等了十来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赵凯旋道:“秘书长,实在抱歉,我刚接到市委常秘书长的电话,老大要外出考察,要我陪同,立刻就要去。”他又道:“老板是急脾气,雷厉风行,说走就要走,我得赶紧作些准备。”   侯卫东心里很好奇赵凯旋要说什么,不过他此时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而是政治经验丰富的老手。赵凯旋是主动打电话来报告事,此事不用问,过几天他自然会说。因此,他在电话里道:“这是大事,赶紧去,祝赵局长考察愉快。”   断了电话,赵凯旋暗自道:“这个侯卫东年纪轻轻诚府挺深,说话办事稳重得紧,难怪老板很看得起他。”   侯卫东虽然没有询问赵凯旋是什么事,可是心里禁不住暗自琢磨:“赵凯旋是岭西市公安局副局长,过来报告什么事,莫非与敲诈者有关。”   想了一会,他就将此事彻底放下。   省政府副秘书长是大幕僚,大事不能拍板,小事却着实不少,特别是迎来送往之事十分频繁。   中央部委下来检查工作,哪怕是办事员,往往是代表着一个部门,侯卫东不愿意马虎,长期亲自接待。   邻省的同行,互相走动频繁,特别是钱国亮要建金融高地,出台了不少政策,引得邻省同行经常过来学习。侯卫东抹不开面子,也得接待。   至于各市的领导,到省里来拜访,侯卫东原本是来自沙州,与各市领导都有交往,老朋友来了,不接待总是说不过去。   无数的应酬,占据了侯卫东大多数上班时间和业余时间。12月6日,送走了来自邻省的客人,已是晚上八点。   “幸好客人被灌醉了,若是去唱歌,就真是让人受不了。”侯卫东根本不想在外面久留,可是这些应酬无法推辞,比如今天是邻省金融办主任到了岭西,他作为岭西金融办主任必须要对等接待,否则以后传来出去,会在业内留下不好的名声。   在门外,一股冷风吹来。侯卫东站在车边,习惯性地去摸香烟,往常放烟的位置却空空的。   晏春平看到侯卫东的这个动作,道:“秘书长,我有烟。”   侯卫东道:“你这是腐蚀我,我这人说话算话,戒烟了,就绝对不会再抽。”   晏春平将侯卫东送到了医院,停车以后,侯卫东道:“别等我了,你们回去。”晏春平还想说什么,侯卫东挥了挥手,转过身,沿着医院的走道朝着病房走去。   晏春平在背后道:“秘书长,那我就先走了。”   进入医院大门就有特殊的氛围,空中飘着消毒水的味道,灯光尽管瓦数不小,看上去总是灰蒙蒙的,墙壁上挂着病情介绍,图片显示的病症让人心惊。   在小时候,有无数鬼故事发生在医院卫生间,侯卫东如今还记忆犹新。   来到病房前,侯卫东伸手去推门。手碰到门上,又缩了回来。他站在门口,透过门中间的玻璃,看着病屋。   病房是独立的房间,设施很好,有洗浴设施和卫生间,有两张床,平时还可以去领一张加床。最出色的地方在是窗头还摆着几盆花草,在冬天亦是绿油油的。   请来的护工早早地睡在了,她盖在厚被子,睡在加床上。她的睡眠很好,头挨着枕头,很快就进入梦乡。嘴微张,发出了轻轻的酣声。这些护工都是专业的护工,长期留连在医院,不少人都有丰富的经验,让侯卫东省了不少心。   侯永贵戴着眼镜,小心削着苹果。他平常很少削水果,手法拙劣,果皮很厚。由于厚,果皮就没有断,晃晃悠悠的。   母亲刘光芬脸看上去有些浮肿,头上掉落不少,在灯光下头皮有此发亮。她精神看上去还好,坐在床上看着电视。接过老伴喂到嘴边的苹果片。   吃了一块,侯永贵再喂,她不吃了。   侯卫东心里酸酸的,眼睛有些湿润。站了一会,他才推开门,进门之时,又是满脸笑意。   坐在了刘光芬的床头,他尽量装成一幅无事人的模样,道:“今天外省的金融办主任过来考察,陪他们吃了饭。”   刘光芬见到了儿子,来了些精神,道:“又喝了酒吧,让你少喝点。吃苹果,还有香蕉。”   侯卫东还是扮演母亲眼中的小三,不客气地掰了一个大香蕉,坐在母亲床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看着儿子吃得香,刘光芬心里高兴,等到儿子吃完,道:“我给你说个事,这事和你爸商量好几次,一定要给你讲透。”   当母亲的心里永远都装着儿女,尽管做了手术,精神稍复以后,脑里就开始思考着儿女们的事。侯卫东一切皆好,唯一让她操心的是火佛煤矿。   “小三,你给我说一说,你以后到底想老板还是官员。”刘光芬斜躺在床上,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儿子的手。   侯卫东没有想到母亲此时脑中想的是这件事,道:“老妈,你是什么意思。”   侯永贵道:“你妈给我说了好多次,你现在是省政府副秘书长,就别开煤矿了,这几年赚钱不少,我们一辈子都够了。”   这正是侯卫东心里的纠结,他道:“如果当年一直在益杨县科委工作,没有给周昌全当秘书,我十有八九已经下海经商。现在当上了副秘书长,在全省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不可能为了一个煤矿辞职。”   刘光芬道:“我知道你要这样选择,住院期间,我天天看新闻,当官的家里经商,都要被大家盯住。趁着行情好,早点把火佛卖了。你年轻,还得走正道。”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经商办企业其实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我买煤矿之时还在当科委主任。县科委主任连芝麻官都不算,根本没有能力搞腐败。火佛煤矿从来源到经营都完全合法。”   刘光芬摇头道:“我是火佛名义上的法人,谁都知道我是你妈。火佛煤矿就是你的尾巴,如果不处理,迟早会被人踩着。”   看着母亲浮肿的脸,侯卫东心里无比感动,道:“妈,我听你的话,近期去寻一寻买主。”他拉了拉母亲的被角,道:“你好好养病,别东想西想,早点出院给我带小孩子。”   刘光芬浮肿的脸上露出些笑意,道:“只怕我那亲家不愿意。”   “你放心,我回去就做工作。到时别反悔,一定要给我带小囝囝。”   侯永贵一本正经地道:“你妈出院了,身体虚得很,那能给你带小孩子。”   三人坐在一起说着话,护士进来量了血压,为了让母亲早些休息,侯卫东则才离开。   侯卫东没有开车,独自走到街道上。想着母亲的点点滴滴小事,鼻子发堵。自从读大学以来,他为了所谓的事业努力奋斗,很少回家,甚至电话都不多,此时才发觉一直忽视了最爱自己的双亲。   他很想抽烟,忍住,没有抽。   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岭西的大街,北风尾随而来,将他包围。在路灯的灯光之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走过第二条街道,天空突然飘起冬日冷雨,侯卫东仰望天空,一道道冷丝就从天空抽将过来。   回到家,小佳还在客厅看电视。听了开门声,连忙走到门口,只觉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这么湿,没有开车?”   “我走回来的,下雨了。”   “你到医院去了,妈的状态还不错,据医生说,她的手术成功,恢复得也不错。”   “嗯。”   小佳将侯卫东推到了卫生间,道:“赶紧洗个热水澡,否则要感冒。”   侯卫东突然将小佳拉到了怀里,吻了她的嘴唇。   吻完之后,小佳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你有多久没有吻我了。” 第789章 寸草心(中)   在谈恋爱的时候,接吻是侯卫东和小佳乐此不疲的游戏,一日不吻,如隔三秋。结婚到现在,两人接吻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接一次吻,还会觉得有些不对头。   小佳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侯卫东冲热水澡,开玩笑道:“你今天遇上了什么事情,莫非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侯卫东站在蓬头之下,热水滚滚而下,抚摸着冷冷的身体,不一会,身体开始觉得温暖了。他对小佳道:“我刚才到医院去了,老妈脸肿得很,头发掉了不少,心里不痛快。”   小佳知道侯卫东的心思,她收敛了笑容,道:“手术做得很成功,妈恢复得挺好,我听医生说,都有这个过程,你别太焦急。”   侯卫东闷闷地冲了一会,穿上睡衣出来。   小佳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连续剧,等到侯卫东坐下,就靠到他的身边,道:“老公,你要想开一点,得病是天灾,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妈有你们三个孝顺儿女,应该能想得通。”   “妈病成这样,还想着我的事情。我刚才在医院,她和爸的意思是将火佛煤矿卖掉,安安心心工作。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小佳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反而对钱看得不重,道:“这样也好,免得总有人说三道四。”她又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钱?”   侯卫东在心里算了算,道:“我们要树立一个观念,我和你都算是领导干部,领导干部经商是违法的。现在除了工资以外,我们的存款与资产都是老妈馈赠的。具体数量还是挺可观。”他偷偷在小佳耳边说了几句,小佳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   他是很小心的人,当了领导以后,多数现金都单独且秘密存放,人和钱绝对分离。尽管这些钱来得十分干净,全是从市场一分一厘赚来的,绝对合法。只是由于他的官越来越大,这些钱反而成了不是问题的问题。   此时侯卫东充分发挥了学法津的严谨,在另一个绝对安全的地点,他放着有刘光芬签字的馈赠书。   而刘光芬的火佛煤矿有正规的工商证照、合格的税务登记,以及相关部门的各种证照,属于合法经营。   小佳发起了牢骚,“我们的钱是劳动所得,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好象真的是犯罪一般。”   侯卫东道:“世上的好事不能让一家人占完,如果要潇洒享受人生,就必须从官场消失。”   “那我们辞职好了。”   “趁着年轻,我想有所作为,否则这一辈子就真是酒馕饭袋了。”随着眼界开阔和职务的升高,侯卫东此时已经有了极强的政治意识,与初出茅屋时的迷茫有了很大的区别。   小佳少有的沉重,“老公,这一条路不好走,斗争激烈,而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要有思想准备。”   侯卫东抚摸着小佳的后背,道:“我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当官场路走到尽头时,我就当一个快乐的富家翁,这一辈子也就活得值了。”   小两口闲聊了一会,侯卫东进书房浏览了一会新闻,抽了一本书,随意看着。   早上起床,侯卫东开车去医院看了母亲。   刘光芬早上起来精神不太好,见了侯卫东和小佳,道:“你把病床摇起来。”随着嘎嘎的摇床声,刘光芬也就坐了起来。   侯永贵在床上放上支架,将带来的稀饭、包子、盐蛋和咸菜摆在床上,道:“老太婆,想吃点啥?”   刘光芬摇了摇头,道:“没有胃口,喝点稀饭。”她看着稀饭碗,道:“太干了,我想吃清稀饭。”   小佳坐在床边,帮着刘光芬剥了盐蛋,然后放到稀饭碗里,道:“妈,只喝稀饭没有营养,你总得吃点有营养的。你不是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两碗不吃饿得慌。”   三个人看着刘光芬喝了稀饭,吃了盐蛋,都觉得很高兴。刘光芬吃完饭,费了不少精神,靠在床上眯了一会。   看着母亲吃早饭如此费劲,侯卫东觉得心里堵得慌。   等到医生查了房,刘光芬精神稍好,她又想起昨天说的事,道:“小佳来了,我给你说事。”   小佳坐在床前,道:“妈,我听着。”   “我的想法是将火佛煤矿卖掉,否则,小三要被人戳脊梁骨,他都是厅级干部了,得以身作则。而且,煤矿价钱涨得高,终究有一天会回落,现在卖煤矿,正好卖一个高价。”   小佳道:“昨天卫东给我说了,我没有意见。”   刘光芬拍了拍小佳的手背,道:“小佳最懂事,有你支持小三,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也得把他管紧点。”   这话就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侯卫东不太爱听,道:“老妈成天东想西想,安心养病,出院后还得给我哥带娃儿。”   聊了一会,刘光芬就赶两人走,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要上班,别在我这里久呆,工作要紧。”   出了医院,侯卫东觉得很是郁闷,与小佳分手后,开车回到省政府,一路行人在车窗外匆匆而过。他暗道:“人生既无常又无奈,就算官当得再大,钱赚得再多,很多事情也无能为力,既留不住自己青春,又不能让老妈恢复如初。”   到了办公室,泡好茶,汇报工作的人就如走马灯一般轮番而来,侯卫东办事很干脆,给出的指令很明确,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个问题。   不到一个小时,基本上就将全天的具体工作解决完毕。   领导干部的工作时间分为被动工作时间和主动工作时间,被动工作时间越多,说明领导效率越低,反之亦然。侯卫东将被动工作时间尽量集中在早上上班以后的一个小时以内,部下形成习惯以后,整个工作效率就大大提高。   上午十点以后,汇报工作的人就少了,这些时间就属于侯卫东的主动工作时间。   侯卫东在办公室想了一会,关上门,给李晶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一会,李晶才接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些慵懒,道:“卫东,有事吗?”   “你在香港、美国还是岭西?”   “我是在睡梦中被你吵醒,肯定是在大洋彼岸。”李晶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小小丑丑,道:“你差点将儿子吵醒,小小丑丑长得越来越象你了,鼻子和嘴巴,和你没有什么两样。”   作为一位男人,侯卫东深深地牵挂着远在海外的儿子。   作为岭西省政府的厅级领导,侯卫东不得不将所有感情埋在心底深处。   问了近况,寒暄几句,侯卫东道:“我记得前一段时间,精工集团想买煤矿,现在还有这个打算吗?”   “以前你让我买煤矿,我没有听你的,结果错过了一波大行情,现在煤矿价钱已经很高了,买起来有风险。”   “火佛煤矿资源厚,设施好,值得精工集团收购。”   李晶这才真的有些惊讶,“你想卖火佛煤矿?如今煤价这样高,卖了太可惜了。”   侯卫东开了个玩笑,道:“卖给你,我无所畏,反正肉烂了总在锅里面。”   李晶的第六感相当发达,听到侯卫东话音中总带着些淡淡的情绪,问道:“卫东,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能不能告诉我。”   得知刘光芬得了癌症,李晶有些吃惊,道:“手术成功吗?你应该给我联系,到香港或者美国来,医疗条件比内地还是要好一些。”   “主要是我母亲不愿意离开岭西,她希望几个子女都在身边。”   “论法律关系,我一直是与伯母在合作,她是精工集团的大股东。伯母生病,我理应看望。有些事情,我还要与伯母具体谈一谈。”   侯卫东又抛出了一个炸弹,道:“精工集团的股份,我也想进行处理。”   李晶道:“你的股份如今很可观了,而且精工集团成长性很好,何必处理?”   “小丑丑和小小丑丑,我从来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职责,很内疚。”   “别这样说,两个小家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在香港已经归依了佛门,天天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侯卫东有些吃惊,道:“你归依了佛门?”   “我是俗家弟子,平常念念佛,有空去烧烧香,寻求心理的宁静。”   想起初遇李晶的种种往往事,侯卫东有些失神,他很快回过神来,道:“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想把精工集团的股份转给小丑丑和小小丑丑,如何操办手续,就请集团的法津顾问去办。”   李晶沉默了一会,道:“这是一笔大数目,你要想好。”   “父亲给儿子的礼物,我有什么舍不得。”   “其实你不必这样做,他们不缺钱。”   “对于我来说,这样做有意义,让我心安。”   李晶道:“我尊重你的意见,无论如何,这股份都是你们父子的。”   打完这个电话,长久以业压在侯卫东心里的石头被搬开了一块,他总算为小丑丑兄弟俩尽了一次微薄的职责。虽然钱不能代替父爱,毕竟是自己的真心实意。   精工集团股份一事,由于涉及到李晶,侯卫东一直将此事作为秘密藏在心底,小佳并不知晓。以前的石场以及后来的火佛煤矿已经带来的丰厚的利润,精工集团的分红就显得并不重要。   侯卫东出任成津县委书记以后,其政治意识已经觉醒。到达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岗位,他的胸怀至少包纳了岭西。官职越高,火佛煤矿以及精工集团的股份带来的压力就越来越大,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   由于母亲的病,让他果断地作出了人生中重大选择。 第790章 寸草心(下)   回到多日未回的小家,李晶脱下外套,打扫起卫生。   两个小家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调了无数个频道,终于不耐烦了,将遥控板扔到茶几上,在屋里跑来跑去,很快就将小客厅弄得乌烟瘴气。   李晶听到小小丑丑的哭声,从屋里出来,她依在门前,也不管哭泣中的小儿子。一会,小小丑丑自已爬了起来,又去跟追哥哥的屁股。   一家人吃了午饭,李晶睡午觉,哥俩也被迫睡在床上。小丑丑早就不耐烦睡午觉,等到李晶睡着,他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小丑丑看见哥哥起床,也屁颠屁颠地爬起床。   李晶明知道哥俩起床,装作睡觉,让两兄弟在屋里玩耍。   到了上班时间,她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我在岭西,那天你跟我说的事,我想与伯母见一面。”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你回来了,这事其实不用你亲自来办,委托吴兴彬就行了。”   李晶最善解人意,她笑道:“下午张小佳要上班吧,我手里还有伯母的电话,不知号码变了没有?”   侯卫东道:“我十分钟以后给你回电话。”   他第一个给母亲刘光芬打了电话,问了身体情况以后,道:“下午有哪些人在病房,精工集团的李总要到病房来,她要来谈火佛煤矿之事,等一会她要给您打电话。”   刘光芬得知要处理火佛煤矿,心里高兴,道:“下午请李晶过来,我让你二姐暂时不过来,就是你爸在。”   侯卫东又给小佳打了电话,道:“下午你忙什么?”   小佳正在准备开会材料,道:“有事吗,下午开会,我要做一个发言,是关于全省园管设施方面的方案说明,很重要。”   侯卫东松了一口气,这才给李晶回了过去,道:“我下午有事,不能过来陪你。”   李晶轻松地笑道:“我与伯母联系,不需要你来陪,然后我再起草一个合同,你认可以后,再由伯母签字。”   侯卫东想起了精工集团股份之事,有些为难,道:“至于股份之事,你们把合同谈完了以后,我再同我妈商量。”   李晶明白他为什么为难,笑道:“到时我们就说,煤矿给高点,给高点的原因是购回精工集团的股份。”   放下电话,李晶走到客厅,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玩得正热闹,她看着两个小家伙之时,目光充满了疼爱。   到了三点钟,李晶带着两个小孩子,直奔省人民医院。   刘光芬为了谈火佛煤矿之事,想办法将侯小英等人支开,专心等着李晶,当李晶进门之时,她打了招呼,“李董事长,好久没有看到你了。”说了这句话,她的眼睛变得比铜铃还要大。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很是结实。刘光芬猛然间有些恍惚,她觉得时光突然倒流,病房里站着的是小侯卫国和侯卫东。   李晶早就有思想准备,看着目瞪口呆的刘光芬,微微一笑,她亲切自然地坐在了刘光芬床头,低声道:“伯母,我的前夫也姓侯,两个儿子,一个叫侯大智,一个叫侯大勇。”   刘光芬目光停留在了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身上,就如被粘住的知了一般,根本挪不开眼光。听了李晶之言,她道:“大智大勇,好名字。”   李晶极聪明,又将世情看得极透,道:“大勇和大智如今都在香港,他们以后在香港读书。”   刘光芬的智慧与李晶不相上下,此时她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向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道:“大智,大勇,你们到奶奶这边来。”   大勇见对面的老太婆头发不多,脸浮肿着,迟疑着不肯上前。   大智则用眼光寻着母亲。   李晶蹲了下来,道:“大智,你最懂礼貌,给奶奶问好。”   当大智怯生生地问了好,刘光芬的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大智见面前的胖婆婆哭了,回头看着妈妈。   侯永贵从外面进屋,他并不认识李晶,还以为是来探视的朋友,可是当目光看到两个小男孩,当场就呆在原地。   刘光芬最先反应过来,道:“老头,这是精工集团的李晶董事长,她是来收购火佛煤矿的。”   看着老伴傻傻的样子,刘光芬道:“老头,你去取两块银元来,袁大头。”   刘光芬的家世较好,在她出嫁时,母亲给了十块银元。刘光芬将十块银元当做了传家宝,她放在箱子里,侯家兄妹有了后代,她就送一块银元,今天见到了两个小男孩,她毫不犹豫地断定就是侯家的血脉。   两个小男孩从天而降,让侯永贵有些昏昏迷迷,出了病房,他坐在车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兔崽子,你做了什么?”   侯卫东正在开会,一时没有弄清楚是什么回事,压低声音道:“爸,你稍等,我出来跑你说。”他对自己的几个手下道:“我打个电话,你们先讨论。”   侯卫东拿着电话回到了自己办公室,道:“爸,你说什么。”   侯永贵声音很大,道:“兔崽子,你这是重婚罪,懂不懂。”   “爸,李晶带着孩子到医院?”   “嗯。”   “那你在哪里打电话?”   “我在车上,你妈让我回去拿银元。”   侯卫东马上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解释道:“李晶的前夫也姓侯,这两个小孩都在香港。”   侯永贵仍然气呼呼地道:“你这是在玩火,小心玩火者自焚。”   侯卫东换了个说法,道:“我妈见了孩子高兴吗。”   侯永贵想起两个小男孩的模样,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荡漾,他道:“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我们侯家的种,就是你们哥俩小时候的翻版。”又道:“你妈倒是挺高兴,她把家传银元都叫我拿出来了。”   侯卫东一直在心里回避着此事,如今被父母知道了,他也就放开了,道:“如今只要母亲高兴,就是最好的事。其他事情我暂时不管。”   侯永贵此时冷静了下来,道:“你妈高兴了,可是小佳怎么办,如果李晶要提出什么要求,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小佳是一位出色的女人,也是一位好妻子,侯卫东地位越高,心性越是收敛,年轻时做下事,此时已经深深折磨着他的内心。   经过短暂沉默,侯卫东道:“李晶是吃过苦的女人,她懂得如何才能幸福,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见了面,晚上她就要离开岭西,或者回香港,或者到美国。”   侯永贵道:“你这么有信心?”   “我对李晶有信心,能创建精工王国的女人,绝非等闲之人。我还相信,她一定和母亲能将火佛煤矿的事情搭成协议。”   侯永贵道:“你大哥离了婚,你又来这一场戏,让我们当家长的无所适从。你长大了,也立业了,应该懂得分寸。”   挂断电话,侯卫东的心乱了,回到会议室,对参会的同志道:“今天会议暂时到这里,同志们的意见都很好,不过还得继续深化下去,形成系统的观念。”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侯卫东给李晶打了电话。   李晶握着刘光芬的手,两人谈得很尽兴。侯卫东的电话打来,李晶看了号码,对刘光芬道:“是卫东的电话。”   她自然大方地站起来,来到阳台上。   “你将小丑丑哥俩带到了医院。”   “嗯,你不高兴吗?”   “没有。”   李晶态度很温柔,道:“我是晚上的飞机,回香港。我之所以带着小家伙,有两个目的,一是让伯母高兴,我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她能看到自己健康聪明的孙子,肯定会高兴。二是我想让两兄弟也能看一看自己的亲奶奶,否则人生会留下遗憾。”   闻听此语,侯卫东心有内疚道:“李晶,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李晶听出了其中的内涵,道:“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只是想找个健康的种子,这是当初的真实想法。后来感情加深了,我感觉到了做女人的幸福。你和儿子是上天给我的礼物。说实话,我经历了不少男人,也没有再结婚的想法,更没有破坏你们婚姻的念头,我这一辈子就打算单身了。”她加重了语气,道:“两个儿子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侯卫东心里话很多,但是他不能多说,道:“精工集团的股份,是我送给丑丑的礼物,这一点,请你接受。我会给母亲打电话的。”   李晶轻笑道:“这个,我接受。至于火佛,我会给一个公道的价钱。”   侯卫东问道:“你晚上几点的飞机?”   “八点。”   “我来送你们。”   “不用。”   “我一定要来。”   李晶道:“你能来送,我很高兴。晚上飞机,祝梅要跟我同行。”   刘光芬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小男孩,暗道:“没有想到我还有两个孙子,小三这孩子,也有传家的后代。”站在她的角度,对于儿子的行为很包容,此时患上重症,对人生有的新的看法,心胸更是开阔,想法更是超脱,欢喜远远大于担忧。   关于火佛煤矿和精工集团的股份,两位聪明的女人很快达成了协议。在刘光芬心目中,肉烂了总是在锅里,手背和手心都是肉。   对于李晶来说,她带着儿子看了或许就要离开人世的奶奶,得到了两块有象征意义的银元,心满意足,没有遗憾。   下午七点,侯卫东来到了飞机场。祝梅已经和李晶在一起,两个小男孩缠着她,三人极为亲密。祝梅对侯卫东很礼貌,可是有了淡淡的隔膜。   祝梅带着小男孩进了机场商店,侯卫东和李晶在商店外等待。平凡从身旁走过,他看了侯卫东一眼,觉得挺面熟,走了几步,他想起了此人是谁,回过头,道:“侯卫东,你好。” 第791章 鸟事也是事(上)   侯卫东很在益杨给祝焱当秘书之时,借用了平凡不少材料,与之神交很久。但是这些年来他并没有与平凡直接见面,听到平凡直呼其名,心里还有纳闷此人是谁。   他当了多年领导,见对方风度翩翩,尽管没有认出此人是谁,脸上仍然带着职业性微笑,道:“你好。”   平凡是久闻侯卫东大名,有一次与郭兰在一起看岭西新闻,看见过侯卫东的面面,他印象特别深刻,加上他记忆力超群,这才能一口叫出侯卫东的名字。   他看出了侯卫东表情中的敷衍,自我介绍道:“我是平凡,接受了卫东老弟的召唤,回来一起学习十六届三中会全的决定。”说话之时,他眼光顺便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李晶,心中暗赞,“这个女子还真有味道,看她的神情和气质,应该是事业成功的女人。”   侯卫东没有介绍李晶,主动伸出手,道:“感谢平教授百忙之中抽时间参加研讨。”他又笑道:“以前我在益杨县委办工作之时,用了平教授不少材料,这一次版权人来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平凡久在大学,握手的习惯生疏了许多,他一边握手,一边客气道:“我是岭西人,能为家乡做点事,是应尽之职。”   他话题一转,道:“你和郭兰曾经是同事吧,她正在读研,这次我原本想邀请她一起回岭西,可惜他走不开。”   郭兰是侯卫东心中的一个很重的纠结,此时听平凡热情洋溢地提起郭兰,便有意岔开话题,道:“平教授,有人接机吗?”   平凡道:“出发前,与闻校长约好的,他派人接机,应该就在外面。”   这时,祝梅带着小丑丑和小小丑丑从商店出来。祝梅见到了平凡,道:“平叔叔,你好。”   平凡在益杨工作之时,祝梅还是小女孩子,女大十八变,加上她从聋哑人突然变成了正常人,绕了平凡记忆惊人,仍然犹豫了两三秒。两三秒后,他惊喜地道:“祝梅,你是小梅,恢复听力了。”   “真是奇迹,奇迹,祝书记不知有多高兴。”平凡给祝焱当秘书之时,经常陪着祝焱到聋哑学校去看望祝梅,此时见到祝梅居然开口说话,是发自内心高兴。   祝梅道:“我跟着李晶阿姨到美国作手术,听力恢复得挺好。”   平凡初到北京读书之时,还与祝焱有联系,后来他将自己关在了图书馆,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学者,与祝焱与就渐行渐远。到了上海当教授,他才逐渐走出了书斋。屈指算来,他已经有七八年未与祝家联系。   这一次他来到岭西,也打算去见一见祝焱。作为社会学者,他必须要与社会接触。   “祝贺,真是医学奇迹。你爸不知道有多高兴。”平凡再次说了这一遍此话,然后他对李晶道:“感谢李总帮了梅梅。”   通过三言两语,平凡判断李晶应该是成功女士,而且十有八九是企业老总,因此直呼李总。   李晶微微一笑,道:“谈不上帮忙。”   平凡听到李晶如此回答,便明白自己的判断准确,笑着对侯卫东道:“我没有想到一下飞机就听到这个喜讯,这一趟到岭西真是值了。改天我想去茂云拜访老领导,向祝书记讨一杯酒店喝。”   李晶牵着儿子,对祝梅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   此时侯卫东与小丑丑兄弟俩站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父子三人。李晶为了保护侯卫东,不愿久留,她与平凡微微点头,就准备进机场安检。   侯卫东也不愿意站在此地与平凡多说,他再次主动伸手,与平凡握了手,道:“这几天我们要开座谈会,到时听平教授的高见。”   平凡注意到了两个小孩子的相貌,他心里有些奇怪,“侯卫东是领导,怎么能生两个小孩,要么李总是少数民族,两么两人都是独生子女。”他是反对计划生育的学者,对人口老年化问题作过多篇有针对性的论文,见到两个小孩子就特别敏感。   他有着学者的风度,很是温文尔雅,虽然疑问,却也没有当场询问。   与平凡分手以后,侯卫东快走几步,与祝梅平行,问道:“祝梅,你有留学的打算吗?”   祝梅稍稍放缓了脚步,道:“我还在犹豫不定,即想去,又不想去。”   侯卫东道:“出去,能开阔眼界,但是我估计你爸不太想你在国外定居,他最在意你。”   祝梅看着前面的两兄弟,欲言又止。   看着飞机起飞,侯卫东心里即有失落,又觉得轻松。   在与李晶最初交往中,他更多的是出自放纵,是肉体的互相享受。几年过去,侯卫东惊讶地发现,作为精工集团董事长的李晶已经彻底脱胎换骨,富有,独立,自信,具有国际视野。   而十年前,她还是一株依靠着大树求生存的喇叭花。   开着车行走在宽阔的机场道路上,侯卫东在心里对比着李晶的成就,甚至有觉得自己留在省政府是在浪费光阴。   进入市区,路灯渐次打开,忙碌一天的人群纷纷涌上了街头。小车经过了岭西市政府办公楼,只见办公楼这着许多灯,一派繁忙景象。   侯卫东想到了岭西市长熊大伟杀伐果断的样子,暗道:“秘书长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好差使,但是确实不适合我了。当了县市领导,再当省政府副秘书长,实在是没有了味道。”   作为周昌全的幕僚,他获得了极大的授权,可是毕竟只是代表着副省长周昌全行使权力,而并不是权力的本身。突然间,他迫切想着离开省政府,到一个能施展抱负的地方去实现人生的价值。   尽管周昌全曾经说过当一年副秘书长然后到地方任职的话,可是他毕竟只是副省长,要到一般的地区任职,凭着他的资历,问题不大,可是要到铁州等重要地区去任职,还必须得有主要领导点头。   而作为副秘书长,只是一部大机器的一个零件,天天按部就班工作,根本无法做出轰轰烈烈的成绩,如何引起主要领导的注意,就成为一个难题。利用赵东来走省委书记钱国亮的路子,或是利用蒙厚石、蒋笑走一走省长朱建国的路子,都还是有机会的。   “妈的,老子想为岭西做贡献,还得走歪门邪道,真是没天理啊。”侯卫东想着李晶行走天下的自由,突然觉得厅级干部也没有什么意思,很有些虚无之感。   早上,刚来到办公室,见到金融办副主任吴波站在门口,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在门口踱着步子,眼睛看着地上。   “老吴,每次看见你转圈子,就知道有事,今天有什么要情。”侯卫东是省金融办主任,可是他的工作很超脱,具体工作大部分落在了吴波身上。这一段时间,两人混得熟悉了,在无人之时,侯卫东说话也就随便宜了。   吴波道:“我得到消息,张振农案件一审宣判了,就在昨天。”   侯卫东开了办公室门,不慌不忙地道:“你先别说结果,让我猜一猜。我是学法律的,多年不用,但是基本理论还在。从中央到地方,对非法集资料的打击都很严历,在这个背景之下,张振农有非法集资的行为,很难全身而退。”   “但是,张振农一案有特殊性,首先他的借款的范围比较固定,主要是振农集团的职工,以及与振农集团有关联的农民,其次他借款的目的是扩大再生产,而非再次放款,第三此事没有造成大的危害。”   “结合两方面的力量,应该判刑3年左右,缓刑。”   吴波有些吃惊,道:“秘书长,你知道审判结果?”   “这只是分析得出的结论,在岭西,如此判决是最好的结果。”   吴波由衷地道:“秘书长真是料事如神,一点都没有错,就是这个结果。”   在侯卫东初到省政府之时,老资格金融专家吴波内心还是挺不服气,多次感叹外行领导了内行,选人用人只讲关系,不看能力。   而侯卫东到来以后,不显山不露水,行事低调,从来不加班,甚至还经常不在办公室。可是他将所管之事打理得紧紧有条,吴波是其主要助手,接触摸越久,越是能够感觉到侯卫东举重若轻的本领。   吴波离开以后,陆续有人进来汇报工作,侯卫东将办公室锁事基本办完,正准备到周昌全办公室去汇报事情。刚出办公室,见到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急匆匆走了过来。   侯卫东见到张木山一脸沉重,问道:“木山老总,有事?”   张木山道:“我就是来找你。”   “有事打电话就行了,木山老总何必亲自动步。”侯卫东认识张木山多年,最初起步之时,屡屡受到了张木山的照顾,因此,他说话很是客气。   张木山脸上有泛起了怒气,也有焦急之色,道:“我就是找秘书长,电话里一句话说不清楚。”   侯卫东这倒真的有些奇怪,庆达集团在岭西赫赫有名,张木山本身是省人大代表,看他今天那样子,恐怕被气得够呛。   “木山老总,请进,有什么事难住了你?”   张木山进了办公室,道:“真是气死我了,家门不孝,我娃儿张杰喝了酒,与人打架,现在将人打进了医院。”   侯卫东递了茶过去,道:“伤得严重吗?”   “也不是太严重,就是用啤酒瓶敲了对方的头,医院下的结论是脑振荡。”   “公安机关介入没有?”   “原本与伤者都搭成了协议,可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记者,将此事捅到网上,如今吵得沸沸扬扬,派出所将张杰拘留了。”   侯卫东感觉很奇怪,暗道:“以张木山的活动能力,这种事似乎不用找到省政府,多半里面还有隐情。”他意识到此事有些棘手,故意轻描淡写地道:“网上的事,热闹几天就完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仅是网上的事,据说有记者在里面插手,要将事情捅到更高层去。”   “说破天,也就是一个打架斗殴,年轻人嘛,难免。”   张木山摇了摇头,道:“若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来找你。” 第792章 鸟事也是事(中)   侯卫东久未抽烟,他知道张木山烟瘾不小,从抽屉里取了沙州烟厂送的好烟,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取了一枝,递给张木山。   “木山老总,抽烟,息息火。年轻人都有火气,打个架挺正常,没有什么了不起。记者若为此事炒作,见怪不怪,其怪必败。”   张木山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烟气吸入到肺的深部,道:“现在岭西有仇富倾向,这很不好。我家那小子平时还算低调,在工厂一线当管理员。昨天跟着高中同学喝酒,与另一伙人打架。就是因为开了一辆奔驰,被人照了下来,放在网上,现在连庆达集团都成了网上的靶子。”   侯卫东笑了笑,道:“若为了这事,不用木山老总出面吧。”   张木山见侯卫东爽快,这才道出了原委,道:“据可靠消息,这个记者笔名叫做移山,真名叫做段穿林,以前是《政经参考》的驻站记者,现在更牛,跑到中央大报去了。”   侯卫东慢慢地听出了味道,暗道:“段穿林是什么档次的记者,绝对不会为了普通的打架斗殴或者是富二代而出手,他若出马,绝对是大事。”他问道:“木山老总怎么知道我认识移山先生。”   张木山道:“段穿林的父亲是沙州大学的校长段衡山,你在沙州当过副市长,与段衡山有交情,听说与段穿林关系也不错。”   在益杨和沙州时代,庆达集团都曾给为了当地经济发展出过大力,给了侯卫东不少助力。侯卫东是记情之人,尽管职务不断提高,却始终把张木山当成朋友。   “我认识段穿林,与他的关系不错,段穿林不会为了这事大动干戈,这一点我有把握。木山老总应该还有其他事,我们不是外人,请直说。”   张木山人老成精,早就料到侯卫东不会拒绝自己,道:“此事确实是由喝酒打架引起,打架的另一方有省歌舞团的演员,当时段穿林在现场,也被踢了几脚,头上被敲了一酒瓶。这本是一个偶然事件,可是复杂在另外的因素。”   这几年,庆达集团业务做得挺杂,除了房地产成为主业以后,我们在沙州、茂云和茂东一线买了些有色金属矿。在茂云,庆达集团有一个金矿,老百姓对于污染处理有些看法,四处告状。段穿林如今盯上了茂云的金矿,对庆达集团有负面影响,多次到矿上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犬子与段穿林打了一架,很容易让人发生误会。段穿林是大报记者,他要乱报点材料,我还真没有办法,所以找到老弟。”   层层剥茧,张木山终于摊出了底牌。   听了这事,侯卫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当过成津县委书记,成津大山深处就有不少有色金属矿,其中的尾矿治理格外艰难,矿山企业与当地村民的纠纷更是层出不穷。   一句话,这确实是一件难事。对于企业来说,这也是一个难题。   张木山道:“庆达集团的茂云矿山投入很大,相较其他矿来说,各项安全措施是最好的,可是由于规模最大,对周边村民最照顾,反而成为了唐僧肉,谁都想来啃一口。如果此事被段穿林捅到高层去,庆达集团将会损失惨重。想请老弟出面找一找段穿林,请他别将文章捅出去。至于打架之事,庆达集团愿意适当补偿,段穿林若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   侯卫东对这个问题很敏锐,道:“木山老总,你怎么知道段穿林会写文章。”   “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赚了钱,更关键是交了些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段穿林前一段时间到茂东,我们一直很清楚,他已经开始动笔写这篇文章了。”   侯卫东盯着张木山,问道:“我想听一句实在话,金矿污染情况到底如何?”   张木山道:“我是在茂云开矿,是祝书记治下,如果真的有违法乱纪的事,祝书记也不会同意。问题的关键是周围村民要多要钱,而记者同志根本不作深入调查,你要来采访我们企业,我们欢迎。但是只采访单独一方,这种做法对企业很不公平。”   两人谈了一个小时,侯卫东做了一个含糊的表态,“我可以去问一问段穿林,但是最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张木山握着侯卫东的手,道:“只要秘书长出面,一定没有问题。”   送走了张木山,侯卫东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第一时间给段穿林打了电话,问道:“穿林,我是侯卫东,在什么地方?”   段穿林此时正躺在医院,手机一直在响动,他看了号码,却一直未接电话。这时看到了侯卫东的电话号码,这才接了电话。   “侯哥,你找我有事。”段穿林已经猜到是什么事,却故意没有说破。   侯卫东没有绕弯子,道:“你和人打架了,没有想到大记者还会动拳头,很有男人味道。”   段穿林也笑了起来,道:“被人抡了一瓶子,现在头还在痛。侯哥,是不是张木山找了你。”   “对,是他找我,他刚刚从我办公室离开,跟我谈了些事,我要同你谈一次。”   段穿林道:“我在省人民医院。脑袋被敲了一下,得住在好医院,我这人是靠脑袋吃饭,马虎不得。”   “那我过来看你。”   “我也正想同侯哥谈一谈,请教一些问题。”   放下电话,床边的美女问道:“刚才是谁的电话,我听你叫侯哥?”   “是省政府副秘书长侯卫东,张木山找了他。”   李颍撇了撇嘴巴,道:“官商勾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穿林,你别和他们混在一起。”   段穿林伸手刮了刮李颍的鼻子,道:“你怎么象个小孩子,眼中不是黑就是白,说起官员来就愤愤不平。”   李颍道:“我虽然一直在歌舞团,可是见得并不少,我们团里好多漂亮女孩子,不是被老板骗,就是被当官的骗,朱莹莹以前是这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活生生被毁了,先是刘明明,后来是方杰,这些我们都看到眼里,黑白清楚得很。”   “你这孩子,这个社会哪里有这么单纯,社会的进步要看主流,不能只看着阴暗面,只看着阴暗面,就会觉洪洞县里无好人,岭西这几年的进步还是有目共睹。”   李颍吃惊地道:“你觉得岭西有进步吗,你写文章之时,经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岭西的那些贪官生吞活剥了。”   “这不一样,岭西这几年进步很大,高速路连接了每个地级市,工业比十年前增长了近十倍,教育普及了九年制义务教育。”   李颖道:“得了,这些事都是政府应该做的,没有必要拿来摆功。”   “这种说法也不客观,进步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和官员没有什么事,但是社会有问题就要官员来承担责任,这种说法也是蛮不讲理。功和过我们还都得承认。”   两人正说着,省歌舞团的晏紫提着花篮水果进了屋,道:“没有想到大记者还是英雄,敢于挺身而出,小颖很有眼光。”她的身体高挑匀称,人比花更俏。   段穿林握着李颖的手,道:“那我得表现得更好,否则就辜负了小颖的眼光。”   说话间,侯卫东坐着车来到了省人民医院,这一段时间,由于母亲住院的事,省人民医院早已走得烂熟。下车以后,他下意识地走向了母亲的病房,走进了封闭的区域,才想起是来看望段穿林。   他看了看表,仍然走进了母亲的病房。   二姐侯小英见侯卫东进门,道:“小三来了,我先走了,还有点事。”等到侯小英离开,刘光芬来了精神,把侯卫东叫到床边,道:“小三,那两个小家伙的照片,你洗出来没有?”   侯卫东悄悄将洗好的一张合影拿了出来。   刘光芬拿着照片,看得目不转睛。经历了生死,她将很多事看得淡了,猛然间知道自已还有两个孙子,她心里暗自高兴。   这也是生儿子的母亲与生女儿的母亲最大的不同,若是女儿突然带了两个外孙回来,做母亲的恐怕会心有焦虑。此时儿子突然带了两个孙子回来,做母亲心情就复杂了。这是千年传统思想在头脑中的沉积,是集体无意识。虽然不符合现代道德观,但是确实存在人们的头脑中。   刘光芬看了一会,然后道:“这照片我收着,你千万不能保存,电脑里的也要删掉。这件事已经是事实了,但是千万不能让小佳知道,否则会闹大的。”   她将手放在心口,道:“幸好两个小家伙平时住在香港,否则我真的不知怎么办。小三,你做事怎么这样荒唐。要对家庭负责,小佳是多好的姑娘。”   侯卫东低着头,道:“妈,没有下次了,以前是年少轻狂,现在我已经三十多岁了。”   刘光芬啰嗦了一会,又问起了两个小家伙的情况。等到侯永贵进门,她马上就闭嘴不谈此事。   侯永贵知道了此事以后,见到了侯卫东就没有了好脸色,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以后,坐在一边不说话。   侯卫东与刘光芬说了几句话以后,又与父亲打了招呼,就朝段穿林的病房走进去。   到了门口,听到一阵阵轻脆的笑声。站在窗边,见到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正坐在床边,一个在削水果,另一个则在说着话。   侯卫东站了两分钟,这才轻轻敲门。 第793章 鸟事也是事(下)   晏紫抬头见到侯卫东,吃了一惊,她原本正在同段穿林说话,顿时就停了口。   段穿林翻身下床,道:“侯哥,你还亲自来。”他明知所为何事,因为李颖和晏紫在场,就没有明说。   “移山被打,这是难得一见的事,我当然来过来瞧一瞧。”侯卫东与段穿林一样的心思,故意将气氛调节得轻松一些。看了看段穿林头上的绷带,笑道:“怎么被包成了粽子,被啤酒瓶敲了?”   段穿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上的厚绷带,道:“昨天遇上酒疯子,我还真没有想到他直接就敢朝头上砸。”   在一旁的晏紫道:“这些流氓有什么不敢。”   上一次成津之行,晏紫是为了给朱莹莹出头。这一次,她受到了张杰的骚扰,是段穿林为了给她出头而打了起来,因此她愤愤不平。   侯卫不东与晏紫数次接触,多数时间两人都在斗嘴,他对这个漂亮女子的性格也有了解,也就没有同她辩论。   晏紫作为省歌舞团的骨干同时也是中层干部,陪着柳洁同周昌全、侯卫东等人一起照相,她挺了解省歌舞团发展的艰幸,对侯卫东的恶感基本上消除了。可是,当侯卫东来到了面前,她忍不住道:“砸人的是富二代,听说他老子还是省人大代表,省政协常委,富二代又成了官二代,段穿林被砸了,只有自认倒霉。”   “话不能这样说,砸人者已经被公安拘留了。”   晏紫道:“如果段穿林不是大报记者,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砸人的那个叫张杰,肯定一点事也没有。现在被拘留了,只不过做一做面子,很快就能放出来。”   侯卫东道:“这点事,拘留七天就很够意思了。岭西公安做得挺好,并没有因为其父为省人大代表、著名企业家就网开一面。做到了这一点,此事就算完结了,还能有什么说法,除非段穿林伤情突然恶化。”   晏紫撇撇嘴,道:“若段穿林是一个普通人,会是这个结果。”   “你对政府运作机制不了解,所以才有这样的误解。”   “我说的是大实话,若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被砸了,估计也就被白砸。”   晏紫与侯卫东见面数次,几乎每次见面两人都会有语言上的冲突,此次也不例外。   段穿林不明其中原因,忙对晏紫道:“这位是省政府侯副秘书长侯卫东,我们是老朋友。这位是晏紫,省歌舞团的,李颖的同事。”   李颖饶有兴趣地看着晏紫,道:“晏紫与秘书长认识,几年就见过面。”   侯卫东的心思与几年前大不一样,如果放在几年前,或许他还要继续与晏紫说上几句,他没有继续与晏紫说话,问段穿林:“头上的伤没有问题吧。”   段穿林道:“没有什么问题,进医院主要是稳妥起见。”   “我听说张杰平时也挺实在,天天窝在工地上,并不是所谓的纨绔子弟,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段穿林住进医院,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茂去东湘的事,现在基本上捋清楚了,道:“此事说起来还是晏紫惹的祸。”   晏紫道:“明明是那位纨绔子弟纠缠不休,怎么怪到我头上了。”   段穿林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杰一见到你,就心生仰慕,然后递名片。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错。”   “喝得醉醺醺,拦着陌生人塞名片,这在古代就叫做调戏民女。你过来劝,他还红了眼,拿起酒瓶乱砸,这种人,只能用人渣来概括。”晏紫看了侯卫东一眼,道:“我就看不出此人哪里实在,他被拘留,活该。”   侯卫东淡淡一笑,没有反驳。   段穿林知道侯卫东有事,对李颖道:“我想喝瘦肉粥,你回家给我熬一锅,其他东西都吃不下。”   李颖挺机录,明白他的意思,对晏紫道:“你们去买菜。”她又对侯卫东道:“秘书长,您还没有到过我们家,一起过来吃饭。”   侯卫东笑道:“改天来拜访,今天就算了。”   李颖和晏紫一起出了门。出了门,李颖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晏紫,道:“你今天不对劲,这几年越来越象领导了,今天见了侯卫东,嘴上不饶人,我又看到你几年前的风采。”   晏紫道:“我没有啊,只是说实话。”   李颖道:“今天就是不对劲,见了秘书长,就变成了好斗的小母鸡,这不是说明你恨他,而只是说明你对他有感觉。”   晏紫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巴,道:“能有什么感觉,我不会嫁给当官的,也不会嫁给老板。这两种人里面没有几人好人,靠不住。”   李颖、晏紫、朱莹莹还有小曼都是省歌舞团的演员,这几年,选择的路不同,各自的人生都有了变化。   小曼嫁给步高以后,开了歌城,赚了不少私房钱。生了小孩以后,专心在家相夫教子,已经成了有钱有闲也有苦恼的阔太太。   朱莹莹家庭最贫困,经历了刘明明和方杰之事以后,离开了岭西,与诸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李颖在业务上也还行,她如今基本上离开了舞台,与段穿林一起搞了一个舞蹈培训中心。利用省歌舞团的背景,生意倒也红火,不能大富,小富不成问题。   晏紫最痴迷于舞台,她业务最精,为了舞台,拒绝了无数精英高官和老板们的追求,这几年彻底成为台里的柱子,也成了团长柳洁的得力助手。   “紫紫,你也得考虑个人问题了。侯卫东人不错,年纪轻轻当了省政府的秘书长,配得上我们紫紫。可惜已经结了婚,都说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现在好男人都成了别人的丈夫。幸好我下手快,否则段穿林也要被别的女人抢走。”   晏紫不说话,听一脸幸福的李颖说事。   “抢男人也是一场战斗,不仅要有勇气,还得有智慧。”   李颖劝着晏紫,道:“紫紫,你也得想一想退路,跳舞是青春饭,你年龄也不小了,还能跳几年,迟早得退出舞台。现在得想好退路。”   晏紫有些回避着这个话题,道:“这些事,懒得想,随缘。”   在病房里,侯卫东和段穿林相对而坐。   “穿林,你被打伤,是不是另有隐情?我听来听去,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段穿林道:“我以前和张杰见过面,张杰知道我在采访金矿。打架之前他就喝多了,见到晏紫,就开始纠缠,递名片,要电话。我和李颖出来,没有说几句话,张杰就抡起了酒瓶子。”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采访金矿的事情给了梁子,张杰这才借着酒后之事打了起来。”   段穿林回想了当日情形,道:“我想也是这样的。”   侯卫东此时也就明白了张木山为什么能容忍张杰被行政拘留,金矿是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庆达集团在茂云的金矿,当真有污染吗?祝焱书记是我的老领导,若真有其实,我可以实事求是地转告他。或者,我们两人可以一起与祝焱见面。”   段穿林对于庆达集团金矿污染一事很谨慎,道:“此事我调查的时间很长,最初是一次偶然接触,当时我在茂云,一位养鱼户来到了茂云日报,反映他的鱼死了。报社正在搞学习,没有时间去采访,我就去了。”   他拿出了随身而带的采访本,翻了翻,道:“6月7日,我跟随着那名养鱼户来到了他在东湘县的渔场,渔场的水发绿,有不少绿油腻的漂浮物,水里的鱼不断浮头,也不吃料。”   东湘县是茂云下面的一个多山的县,与成津田土相连,辖区内矿产丰富,庆达集团的金矿就在祝焱当政这几年异军突起,为茂云带了大量的税收,茂云在全省的排名迅速上升,由落后步入了中流。   政绩卓越,这是祝焱能成为省委组织部长有力竞争者的重要原因。   “穿林,你是今年6月到了茂云,在哪里住了几天,了解到什么真实情况?”   “我是7日到了茂云市东湘县,原本看一看就走,因为当天大雨,我就留了下来,到了11号,连日下了大雨,东湘河涨了水。我就发现沿河的养鱼户都在死鱼,因此开始留心水体污染。”   侯卫东直截了当地问道:“现在问题大不大,是不是很严重了,到了应该停产的地步吗?”   段穿林道:“庆达集团的金矿是茂去的重要经济支柱,出了问题,当地政府还是挺重视,一直在与养鱼户谈赔付的事,因此,东湘也没有什么上访的事。可是,据我了解,金矿其实已经给东湘带来了严重的生态灾难,带来的收入,远远不能弥补以后治理污染的费用。”   “你的想法是什么?”   段穿林道:“我正在呼吁停止东湘的金矿,整顿有色金属的众多尾矿,还东湘以青山绿水。”   侯卫东此时意识到事情严重了,段穿林不是普通记者,而是中央大报驻岭西的记者,他发出去的文章县有全国性影响。此文一发,对茂云将带来极大的影响,而茂云市委书记祝焱,此时已经到了职务晋升的关键时期。   能当了省级领导,就进入了中央的视线,机遇之门将为祝焱打开。若不能成为省级领导,以他的年龄,过了这一届,也就意识着政治生命的结束。   从经济社会发展来看,关闭的金矿,将砍了茂云的重要产业。直接影响茂去的在全省的排名。而且,金矿毕竟带来了东湘经济的繁荣,关闭了金矿,部分老百姓的生活也将受到影响。   “穿林,这篇文章对一个地区有重要影响,你要慎重。”   “我很慎重,否则早就发了。侯哥,你是为了庆达集团而来吗?若是为庆达集团说情,恐怕只能桥了桥,路了路。” 第794章 污染问题(上)   段穿林很有职业修养,为了免得侯卫东说情,他一上来就将话封死。   侯卫东并不介意,语重心长地道:“穿林,我和你所处的位置不同,我是行政官员,最了解茂云领导心里是怎么想的。现行体制之下,行政官员必须对当地的经济发展负责,而茂云要发展,除了矿业之外,没有其他道路,我理解茂云的做法,换作是我,也要充分利用资源。”   段穿林双眼明亮,有年轻人特有的锐利,道:“我关注的是结果,如今东湘县污染严重,已经显出后果,治理的费用远远高过收益,这在国内有不少前车可鉴。我手里有一份资料,请侯哥先看一看。”   他走到书柜,拿了一份薄薄的资料,递给了侯卫东。   侯卫东接过资料,资料名字是《中国水之痛》,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海河流域的山东与河北、河南与山东跨省界断面,淮河流域的河南、安徽跨省界断面,辽河流域的吉林、辽宁跨省界断面水污染仍相当严重。滇池草海水质仍为劣V类;巢湖的总磷和总氮等污染指标仍然很高;三峡库区部分支流水质呈恶化趋势,今春有七条次支流发生了水华;部分流域生态用水没有保障,海河、辽河流域水生态严重失调,其中内蒙古的西辽河已连续五年断流。”   段穿林在一旁解释道:“这份材料得到了国务院相关领导人的高度重视,近期要召开针对淮河的全流域整治工作会,据相关专家估计,投入的资金将十分巨大。”   侯卫东看完了材料,道:“我以前在成津工作过,有整治矿产的经验,目前这种情况,只能是逐步治理,欲速则不达。”   “逐步治理,那就是放任污染。”谈到具体问题,段穿林颇有些咄咄逼人。   侯卫东也不急,微微一笑,道:“若是关闭庆达集团的金矿,企业走了,自然不会为污染买单,这笔钱纯粹要政府来出,依据茂云的情况,很难。”   段穿林想着绿绿的污水,长叹一声,“当初开金矿,茂云政府应该认识到这一点,现在弄出了这样一个大窟窿,大家都为难。”   “这也是发展的代价,中央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科学发展观就是针对粗放型发展的良药。目前省里组织了专家组,以十六届三中全会为指导,研究经济社会发展中存在的结构不合理、整体竞争力不强、不全面、不协调、可持续能力比较差等深层次问题。”   两人谈了一会大事,侯卫东道:“你这篇文章能不能暂时不要发,我要见一见茂云的祝焱书记,将这些情况与他沟通,到时我再回馈意见。”   暂时稳住了段穿林,侯卫东赶紧给祝焱打了电话。   “祝书记,我是卫东,有事找你。”   祝焱心情不错,打了个哈哈,道:“秘书长有何指示。”   侯卫东将与段穿林的谈话要点没有保留地告诉了祝焱。祝焱声音严肃起来,道:“木山给我说了此事,段穿林这人没有在地方工作过,头脑中有一堆不切实际的东西。”   侯卫东在老领导面前态度挺好,道:“段穿林是有些理想主义,可是他所处的位置重要。上一次要成津,他加了一篇编者按,赵东因为这一篇文章被弄到了省减负办。”   此时侯卫东已是今非昔比,以省政府副秘书长的身份,专门打电话来提醒茂云污染之事,这足以见到其诚心。祝焱对此是心知肚明,道:“卫东,你有空没有,我刚从省委出来,在老爷子这里钓鱼,过来喝野生鲫鱼汤。”   侯卫东看了表,道:“那我就过来了。”   他让司机将自己送到家门口,等到司机离开,他才开着奥迪车前往祝老爷子所住的院子。车停在院门口,侯卫东在后备箱拿了两瓶茅台,走了院子。两条土狗身体前倾,后背拱着,露出牙齿,从喉咙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祝老爷子从堂屋出来,见到站到门口的侯卫东,向着两条土狗吼了一嗓子,两条土狗夹着尾巴让出一条道,等到侯卫东走进院子。一条健壮的黄色土狗还是凑了上来,绕着侯卫东一阵嗅,从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   “祝焱钓鱼去了,他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你要来,我给你备了鱼杆。”   侯卫东将两瓶酒放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跟着祝老爷子到西屋拿了准备好的鱼杆。   祝老爷子道:“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祝梅耳朵治好了,若是治不好,我进坟墓都闭不上眼睛。那个李晶是好人啊,祝梅挺喜欢她,又跟着她出国了。”   与初识祝老爷子相比,祝老爷子明显衰老了,脸上皮肤干巴,皱纹即深又长,眼袋也突出,说话也没有省计委老领导的味道,变成了纯粹的老人。   侯卫东不愿意多谈李晶之事,他接过鱼杆,道:“老爷子,你不去钓鱼?”   祝老爷子道:“这一段时间眼睛不行,看不清浮子,到医院检查,说是白内障,我准备去做手术。做了手术,看得清浮子,我再去钓鱼。假如能再钓十年,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他从省计委退休以来,就住在南郊小院。他和普通村民不同,普通村民面对着菜地是为了生存,他面对菜地是为了消遣,他天天种点小菜,到河边钓鱼,日子过得舒服自在。   在大黄狗的带领之下,侯卫东在河边找到了祝焱,祝焱一个人坐在河边,身边并没有秘书和司机。   “祝书记,怎么一个人?”   “今天回家就是想清清静静,何必带着秘书和司机。”   祝焱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河边,戴了一顶草帽,从背影看,就如多年前的祝老爷子。只是看到正面,其堂堂相貌就是一位手握实权正厅级干部应有的相貌,一句话总结,叫做不怒而自威。这种神情出自内在,很难伪装。   在社会上,经常有骗子冒充高官行骗,受骗之人多半在体制之外,他们不熟悉官场脸的细微表情。侯卫东这种在体制内工作了十来年的人,通过相貌、表情和不超过十句话,就基本能够判断来人是否在体制内以及在体制内的大体地位。   “祝书记,你钓了几条?”   祝焱指了指身边的鱼蒌,道:“今天还不错,有七八条土鲫鱼。”   侯卫东看了清凉的河水,道:“岭西市政府对保护周边河道功不可没,这条围绕着城市的小河,居然一直没有被污染。”   祝焱笑了起来,道:“卫东,你是想劝我治理金矿污染。谢谢你,对茂云这样关心。”   侯卫东详细谈了与段穿林的对话。   祝焱并没有马上谈起此事,而是回想起了当初,道:“当年用你这位跳票干部,柳明杨还挺有想法,现在事实证明,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又道:“现在媒体历害,象段穿林这样有天线的人更是了不得。”   侯卫东客观地道:“段穿林这人挺正派,他是站在记者的角度在看问题,他只管事实,至于办事的艰苦,则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我知道,现在谁敢小瞧这些无冕之王。我给他父亲段衡山打了电话,希望通过他父亲这个渠道,给他做一做工作。”祝焱处于竞争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关键时期,心里特别在意此事,可是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   侯卫东很清楚祝焱的处境,这也是他主动为其分忧的原因,直言道:“祝书记,茂云这两年在全省排名迅速提升,与东湘的金矿关系有不小的关系,可是如今金矿出现污染,在这个敏感时期,确实不宜将这事捅出去。”   祝焱道:“庆达集团是投巨资建金矿,对环保也舍得投入,尾矿修得很好,真正污染重的其实是小矿,近期茂云将重点整治围绕大矿的小矿,到时邀请全省重要媒体来报道。”如今对于省委组织部的竞争进入白热化状态,祝焱能够入围的重要原因是治理茂云政绩突出,若在这个关键时期被爆出污染问题,无疑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此时,祝焱想变被动为主动,先治理污染更严重的非法小金矿,将媒体的嘴暂时堵住。只要能够顺利成为省委组织部长,茂云的事自然就交给了下一任。   侯卫东脑箸转得很快,提议道:“既然要开始整治小金矿,那还不如大大方方将段穿林请到茂云,把话说透,情况还会好些。”   祝焱点了点头,道:“茂云制定了详细的治污规划,除了小矿外,对大矿也有切实措施,这些事都可以向段穿林介绍。”   侯卫东突然想起一事,道:“前些天我遇到了省歌舞团的柳洁,她给我提起,想到各地搞几场演出,第一站能不能到茂云。”   祝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道:“侯卫东突然提起此事,肯定也有深意。”他反问道:“卫东,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侯卫东笑道:“我这是受柳团长所托,这事是多赢,一来丰富的茂云的精神生活,省歌舞团这两年搞得红火,节目不错。二来帮省歌舞团增加了收入。”   祝焱不说话,等着侯卫东下文。   侯卫东道:“那我就给李颖联系,她是段穿林的女朋友,是省歌舞团的骨干。” 第795章 污染问题(中)   祝焱深深地看了侯卫东一眼,摸出手机,说了几句,道:“我已经作了安排,文体委立刻就与省歌舞团联系,近期到茂云来演出。”   听到如此的安排,侯卫东明白祝焱相当重视这一次关键的晋升机会,他没有多说此事,拿起鱼竿,将鱼钩远远地朝着水里扔去。   小河漂着些竹叶,清可见底。看着如此清凉的河水,侯卫东不禁想起了为人处事颇为霸道的熊大伟,暗道:“都说熊大伟为了当市委书记,天天想着政绩工程,可是看看这条小河,说明岭西市的工作还是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马上醒悟过来,“为什么是还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岭西的工作确实有很多亮点。”   谈了交心的话,祝焱和侯卫东都很有悟性,同时收了口,他们站在竹林下,静静地看着河中小鱼围绕着鱼钩游走。   喝着酸菜鱼汤,祝焱的司机和秘书开着车过来。祝焱将碗放下,道:“其实,人生非常短暂,我们的政治生命更短暂。我在县级岗位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因此机会不多了。这一次机会对我来说就是最后一次,如果不能抓住,也就在市委书记任上结束政治生命。我在小河边钓鱼,一来是为了安静,二来也是为了适应退出政治舞台的以后生活。”   “我父亲在省计委工作多年,退下来,很久都不能适应,现在终于适应了退休后的平民生活,身体又渐渐不行了。人啊,有些想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现在有了机会,还是得想办法争取。”   几年时间,侯卫东已经从祝焱秘书成长为能平等对话的伙伴。他虽然正处于上升期,可是一路行来,也经历了曲折,他能够体会到祝焱的心境,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我们决定不了。”   祝焱对此深以为然,道:“不管我能不能上,东湘的污染还得治理,有媒体监督也好,至少随时提醒我们。现在最怕媒体为了追求新闻点,进行有导向性的报道,甚至歪曲事实,报道一出来,对地方的工作很造成很大的影响。”   喝了鱼汤,侯卫东开车沿着河道走了一圈,他平常经常看到河水,却并不在意,今天特意巡查河道,这才发现河道两岸没有新建筑,也没有企业。对于人口密集,急于向处扩展的岭西市,能做到这一点相当了不起。   “看来也要一分为二看待霸道问题,在条件不成熟之时,霸道才能达到预期目的。”侯卫东对于岭西市的工作有了新的认识。   岭西实质上是农业社会,在城市周边都是以地为生的村民,他们有着与生俱来对土地的渴望。沿河之地皆为肥沃之地,交通便利,因此,很多地区的河道都被各种建筑所占用,沿河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企业,将一条条生命河变成了臭水沟。   岭西小河道能保持一片清净,河道周边几乎没有建筑物,连临时搭建房屋也没有。   这些年来,城市扩张得历害,土地使用费成为政府的第二财政,沿着小河边的土地稍加整治,就能卖出好价钱,如今居然没有开发,这也说明了岭西市政府领导的眼光。   侯卫东在基层摸爬滚打数年,对此认识极为深刻。   沿着小河走了一圈,小车不知不觉来到了距离庆达集团不远处。侯卫东给办公室打了电话,道:“下午的会议推迟一个小时,我等一会回来。”   进入庆达集团,张木山正在与人谈事,抬头见到了侯卫东的影子,马上对谈话之人道:“就这样了,按照我说的办,困难再大也得搞。”然后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办公桌,热情地道:“秘书长架临,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侯卫东与张木山是多年朋友,也正基于此,侯卫东对于他的事情才比较上心,见了面,问道:“张杰还在被拘留吗?”   张木山对此并不在意,道:“玉不磨不成器,我对犬子管教挺严,他还是沾上了纨绔之气,这一次算是教训。刚才祝书记给我打了电话,他提到了污染之事,一方面加紧治理污染,另一方面对于死鱼户,要尽量补偿。我已经安排了一位副总去做此事。”   侯卫东主动与张木山接触,还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如今是副秘书长,可是以他的年龄,终究有一天会外放出去,此时能在不违法的情况之下,帮一帮张木山这种实力派,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两人就污染问题谈了许久,作为企业家,生存与发展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问题。几年来,张木山眼光很准,主业一直围绕在房地产行业,从水泥等原材料,一直到房地产开发,算是踩成了节奏。而迁移到沙州的机械内企业,随着对外开放的加深,也还行。   现在,他将重金投入到了矿产,取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但是也显现出了不少社会问题。侯卫东作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和老朋友,力劝其加大污治的费用。   晚上,李颖排练完毕,回到家中。   段穿林正在书房看书,闻听外面的动静,知道李颖回来了,他急忙放下书,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却没有见到人。再到卫生间,李颖正在卫生间卸妆。佳人对镜梳理,是人生的一大佳事,段穿林从身后抱着李颖,亲了亲李颖的后颈。   “嗯,等会,我还没有洗澡。”   “你们又在加紧排练,有演出吗?”   李颖看着镜子里的人,道:“原本没有这么急,今天茂云市文体委跑来找了团长,说是要请团里到茂云去演出,根本没有给我们什么准备时间,所以在加紧排练。”   段穿林原本笑嬉嬉的表情,闻听此言,楞了楞,道:“茂云这是唱的那一出戏。”他意识到,此次仓促的演出说不定就与自己有关。   “具体不清楚,听说是庆祝高速公路建成仪式。”   段穿林道:“高速路已经通车,还搞什么仪式。”   李颖挺敏感,见段穿林有些走神,道:“你在想什么?对我们歌舞团来说,有人请演出,也是好事。”   段穿林道:“没有想什么,这次演出,我陪你去,不过我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李颖梳洗出来,见段穿林坐在客厅抽烟,用手扇了扇鼻尖,道:“怎么又抽烟。”   段穿林扬了扬手,道:“人这辈子要遇到很多关口,其中一个就是人情关,哎。”   李颖见其面容,道:“你遇以难题了。”   段穿林不愿意增加李颖的心理负担,道:“没有,只是发感慨而已。”